珠三角土著青年,“见步行步”
S镇位于珠三角地区,在改革开放初期通过“三来一补”的形式迅速发展,但因为缺少规划和引领,S镇呈现出经济领域发展高涨、其余领域发展低落的不均衡样态。S镇的村庄里既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也有相隔紧密的自建房和破败的旧村舍;既有庞大先进的现代工业园区,也有铁皮盖顶的老旧厂房;既有少量未离开村庄的本地村民,也有大量来自五湖四海暂居于此的外地工人。
阿康是个普通的S镇Y村本地青年,父亲经营着一个小铺面,母亲从结婚起就是家庭主妇,家里的收入主要靠父亲的餐饮店和那两栋出租出去的自建楼房。和村里另外四个叫阿康的一样,他从出生到读大专再到工作都没有离开过本市,念大专也不过是去本市的另外一个镇而已。
相对优渥的家庭条件、出身地较好的地理区位和本地蓬勃的经济发展令他不需要远离家乡外出务工,成绩平平的他按部就班地在本地读了个大专,等到了该工作的年纪就随父母心意找了份村里的工作,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娶了个本地的老婆结婚生子。和村里另外四个叫阿康的一样,“见步行步”是他长大以后关于所有人生规划的标准公式。
“见步行步”的工作
2019年,阿康大专刚毕业就直接来到了Y村村委会工作,成为了村里党群服务中心前台办事处的一名办事员。这份工作挺清闲的,既不需要加班也不会太难,阿康在读书时关于工作的所有想法慢慢地都消失在这份“清闲”之中。或许对于阿康来说,当下不一定是最好的状态,但一定是最舒适的,所以改变反倒成了不舒服的来源,维持平衡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主动改变,是随波逐流。
来村里工作是阿康父母的意思,阿康父亲以前做过村民小组长,村里的工作那是清闲自在又收入可观。Y村是S镇普通寻常的一个村落,有着自己的厂房和物业。Y村实行两级经济,行政村与村民小组的收入各自管理和使用。Y村的人员工资自己村支付,受到S镇的监管与指导,行政村一年集体经济收入2000万,不用于分红,大部分用于经营性支出和人员工资。
阿康如果能够当上村两委,那光是工资收入也相当不错了。虽然阿康现在只是个月薪三千的办事员,但阿康父亲觉得在村里做久了办事员,认识的村民多了总能选上两委干部。再来阿康也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并不想他离家太远。就这样,在父亲的建议下,阿康毕业后便回到村里成为了村自聘的工作人员。
阿康的日常工作相对简单,他跟着负责司法和调解的两委干部做事,平时主要负责司法方面的台账工作和来访村民的指引。台账内容包括每月驻村律师的服务日记录、每季度的法律讲座和每年的户外普法宣传。来访村民有些会直接去找两委干部,有些会来党群服务中心先做咨询,阿康则负责将党群服务中心的来访村民指引上二楼找主任开展调解,他会在一旁听着学习或帮忙拍摄调解现场的照片,并不负责具体的调解工作。
阿康在村里的党群服务中心工作已经有三年多了,一开始是想着随便找个地方过渡一下,也听父亲的话在村里“积攒一下人脉”,但后面遇上了持续三年的新冠疫情,他便在村里待了下来。现在S镇向村里借调员工,阿康是村里最年轻的工作人员,两位干部就推荐了他。问起他对未来工作的规划,他说到:“我是服从安排的,见步行步呗,在镇里可能前景更好,但在村里如果将来做两委干部肯定更稳定,我两边都行,看安排吧。”
阿康是村里的自聘人员,虽然没有编制,但他也没想过要参加公务员考试。先不说村里并不会轻易辞退员工,也是一个铁饭碗,再来阿康根本没想过主动改变现状。他并不习惯于做计划,即使是工作发展这样的重要问题,他也习惯了见步行步。至于将来工作会去向何方,他没有太大的意见,他并不关心这份工作的工资,家里不依靠他这份收入过活,工作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找个班上”,是过“正常生活”的必要条件。
问起阿康有没有想过做其他工作,阿康说刚毕业那会儿有想过要兼业。他以前爱好篮球,想开个篮球场,但只是停留在了想法的阶段。他说本村年轻人里没有一个创业的,“创业有风险的,而且我们这些小辈要听长辈的,毕竟钱要他们给,以他们的意见为主。”
本村也没有子承父业的年轻人,父辈办厂经商的就不太多,唯一一位能算得上子承父业的就是村门口的煲仔饭小店,现在接手店面的是阿康的初中同学。本村的年轻人都以打工为主,主要是在公司做一些文职工作或者在政府部门上班,找工作不仅需要看工资收入,还需要特别关注是否体面,所以根本找不出一个在工厂工作的本村青年。
像阿康这样的年轻人,做什么工作得听听父母的意见,想要创业得要父母点头出资,倒不如做一些体面又清闲的工作。就算阿康再怎么设想和打算,未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怎么折腾也不会离开S镇,“见步行步”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见步行步”的结婚
阿康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的同学们也都是独生子居多,所以阿康和伙伴们的婚姻大事父辈尤为上心。关于孩子成家,本地父母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孩子找什么样的另一半,首先得是本地人,本镇的最好,本市的也行,尽量得是珠三角的,本省是底线要求。如果不符合这条基本规则,那么年轻情侣在得到父母认可上将任重道远。
对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嫁女儿离开本市已经算是“远嫁”,儿子娶妻最多只能是广东省范围内,外地媳妇是要嫁进家里的,文化不同、语言不同怕是和父母难相处。即使广东有部名为《外来媳妇本地郎》的本土电视剧播出和流行已有二十多年,但显然在S镇“外来媳妇”仍然不受本地父母的欢迎。
阿康没有做那叛逆的孩子,一直在本地读书的他也难遇到“外来媳妇”。毕业两年后他就与大学时的女友结了婚,女友是隔壁镇一个村的,现在两人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成为全村年轻一代里最早一批结婚生子的人,也成为了令父母满意的、懂事的好孩子。按时结婚、娶了本地媳妇、生了二胎,阿康已经基本完成父母所规定的人生任务。
阿康的婚姻是“见步行步”的,确定娶个本地老婆后,妻子很快也在父母面前过了明面。两家人商量婚事主要是两家父母商定,不需要阿康小两口操太多心。一般本地彩礼会给个六到八万,阿康父亲给了亲家十万,在儿子婚后也给小两口分别买了车。等到阿康第二个小孩出生,阿康父亲更是将S镇上新买的房子给小夫妻和两孩子单独住,自己和妻子住村里的老宅照看生意和收租金。
基本上婚姻里的大事如彩礼、买车、买房等都由父母一辈解决完了,阿康既没有每月压在心头的贷款,也不需要烦心养孩子的压力。顺应父母心意的一大好处就是不需要操心得太多,只需要“过好当下”、“见步行步”即可。
“见步行步”的教育
阿康虽然才26岁,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这在城里普遍崇尚晚婚晚育的年轻人中显得有些特别。对于孩子的教育,阿康也同样奉行“见步行步”。他觉得学习成绩很多时候是命中注定的,家长急也没用。“小孩的成绩得让老师管,我们家长就是多带他们出去玩,分散他的注意力,对小孩教育也没啥期待,不能学坏就行,三观一定要正,学习这种东西的看天份。”阿康只对两个孩子做道德上的要求,对于他们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太大的期愿。
送小孩去民办学校读书,是阿康父亲的意思。阿康觉得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论教学质量其实都差不多,所以他认为父亲要送两个孙子去民办学校可能是因为贵的民办学校氛围好一点,小孩的交友圈是经过筛选的,可能相处的人素质会更高。
阿康结婚以后和朋友聚的很少,基本上周末的时间都花在家庭生活上,每周都带孩子出去玩,主张让孩子快乐成长,并没有什么“鸡娃”的心思。“现在村里的人基本上家里都有物业可以收租,做父母就会佛系一点,不需要有很大成就,简单平安的生活就好”,阿康说到。
阿康的父母在阿康的教育上也从来没有太多的要求。从小到大阿康都不是成绩好的孩子,村里另外四个叫阿康的也差不多,成绩一直中不溜秋。但阿康没有因为学习成绩挨过父母的棍棒教育,他只有在撒谎、捣乱这种事情上会遭到父亲的责骂。阿康在长大过程中逐渐意识到父母不过就想自己做个简单平凡的“乖小孩”,在本村成为一个“乖小孩”并不难,按部就班地完成人生任务,不要有嫖赌等陋习,就已经足够了。
因此,阿康在成长中一直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他很自然地接受了成绩不好的事实,获得一个专科的学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就业。对于阿康来说,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就可以了,工资并不重要,而在不看待遇的条件下找到一份清闲的工作并不困难,村里还有很多年轻人在村里做月收入三千的网格员,不过是图一个安稳。
阿康在办事员的岗位上还没想过把工作做精,“见步行步”的人生观让工作仅成为了他填充生活大段空白的方法之一。就此而言,学历对于阿康并不是特别重要,他既不需要依靠学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找一份高收入的工作,也不需要从工作中获取支撑生活的人生价值。无所谓具体就业时,努力把学习成绩变好对于阿康来说就是不需要硬吃的“苦”了。
阿康对孩子的教育继承了父母对自己的教育观,以“抓大放小”为主。大的方面就是孩子的思想品德、道德品性,小的方面就是除了品性以外的学习、爱好等等。阿康并没有设想要如何教育孩子,也并没有设想孩子未来具体应当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至于学习什么特长、做什么工作这些都随孩子喜欢。一切的具体教育方案得看孩子长成什么样,不出大问题就可以了。
“见步行步”的S镇青年并不独独阿康一位。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家境良好,家庭收入结构里除了父母和本人的工资收入,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物业出租。当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后,特别是通过非劳动手段快速地满足了生存需要后,人们可能出现生活追求的断层,也即超越基本生存需要后人生目标的空虚。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类的精神发展也是随着个体的物质发展逐步前进的。当个体的物质水平爆炸性地骤然飞跃时,其精神发展并没有得到伴随性的增长,则容易出现得过且过、见步行步的生活态度。这种“随意”“躺平”的生活态度背后是年轻人对未来迷茫和丢弃反思的生活陷阱。失去了对生活基本的反思能力后,个体满足于当下生活确定性的表象背后是欲望和进步的消失。
“躺平”“松弛”“反内卷”等是近年来在年轻人中间具有较高关注度的热词,过度的内卷与摆烂式的躺平毋庸置疑都是不可取的,但在内卷和躺平之间的中间态到底是什么,值得仔细辨析,警惕掉入无意义的陷阱。
S镇的阿康在生活中做着安稳的工作,基本没有工作压力,也没有生活压力,看似正处于一种令人向往的舒适的中间态。但阿康在这种生活下所形成的是对人生的“见步行步”,似乎并没有走向个体的全面自由发展,也并没有成功挣脱日常生活的庸俗。不由令人疑惑,在内卷和躺平之间应当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在阿康见步行步的背后,相对传统的大家长和高额的地租收入既是支撑也是牢笼。家庭像一个堡垒一般将像阿康一样的年轻人保护在充满竞争与危机的现实生活之下,让他们可以天真地、无计划地、安稳地满足于当下的生活,无需不断地成长以应对时刻变化和高度竞争的市场。
同时,家庭也是一个牢笼,让其中的年轻人被锁定在了家长的期待和安排之下,更重要的是这种保护锁定了年轻人成长的可能性,他们成长的能力被过度满足的物质生活消解,最终演化为见步行步的人生准则。
年轻人长期保持见步行步的行事风格,短期来看并无甚影响,甚至个体生活将非常的舒适、愉快,但当家庭的保护伞一旦崩塌,家庭之下将是没有市场竞争力与抗风险能力的年轻人。家庭的所有稳定性都建立在家庭固定资产和地租收入的稳定之上,而不是建立在个体参与市场的能力之上。
对于“见步行步”的S镇青年来说,平和的世界之上是稳定的大家长与租金收入。个人是否还需要成长?倘若需要,在如此般生活的甜蜜陷阱之中,成长似乎反倒成了困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 (ID:hangyeyanxi),作者:May,编辑:香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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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珠三角土著青年,“见步行步” http://www.xishuta.com/newsview1037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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