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结节，都是被工作“气”出来的

平常把“气出结节”挂嘴边的年轻人（包括我），这两天多少有些汗流浃背了。时不时就有与结节相关的新闻上热搜，看得人开始心虚。

前几天上热搜的是一位体检发现肺结节的25岁姑娘，被医生建议手术切除，术后结果显示是肺腺癌。如今发现得早、及时切除病灶，已经没有大碍。

这位女孩职业是会计，平时不熬夜、不抽烟、不喝酒，周末还经常和朋友爬山、跑步，生活作息看起来健康无比、不像是结节诱因。

评论区不少人猜——会不会是当会计被气的。

周四上热搜的则是一位男子体检时被查出双肺长了557个磨玻璃结节，看到这数量医生都震撼了。

路过的网友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吓到。

平常大家都嘴上念叨着“又要气出结节”，并不太把结节当回事。只会偶尔在热搜上瞥见这些新闻时，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闪过“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被气出的结节长大了没”。

从某种意义上说，结节就像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时代情绪病。当你抱怨结节时未必真的怕死，但一定很烦那个让你生气到觉得“又要多长一个结节”的人。

在当今互联网上，没有结节的人堪称凤毛麟角。因为大家都要么已经在体检中确诊结节，要么相信自己已经在拥有结节的路上——认为这糟心的生活迟早让自己气出结节。

尽管现代医学认为结节性病变的病因尚不明确，通常认为和环境、激素、免疫、遗传、精神心理等多种因素长期作用相关。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伙一起把结节的罪魁祸首归因为——工作。

以及还有读研、读博、谈恋爱等等……总之一切会让自己生气还没地儿撒的糟心事。

含结率，被认为是比KPI完成度更准的、衡量打工人劳累与否的指标。

几年前被吐槽的打工人三件套是钉钉、飞书、企业微信，三个软件记录着打工人每天回复了多少次“收到”与“好的”。

但从去年开始，网上最新被提名的打工人三件套已经变成了甲状腺结节、肺结节、乳腺结节。三款常见结节，见证了年轻人咽下的每一口怨气。

据统计国内甲状腺结节群体超2亿，全国肺部结节总人数约为1亿2千万。

《2023中国女性健康粉红报告》则显示，全国女性乳腺结节的检出率为33.94%，三分之一的概率、三个人里就有一个。

以上这仨还只是常见结节的统计，作为超声诊断中“微小肿物”的通称，可能发生于身体任何部位。

有人身上的结节“一枝独秀”，有人则自诩“葡萄精”，身上的结节成了串儿。

每一个行业都认为结节是自个行业的专属职业病，包括医生们本人。在“谁的工作最让人生气”这件事上，没有一个打工人会认为自己的工作不配得第一。

老师们控诉自己夹在学校、家长、孩子中间三头受气。上有写不完的活动感想与教案检查，下有理不清断不明的“老师他打我”“是他先打我的”。回到家拿起手机，微信上家长发来一长段话，光看开头“老师我家子涵怎么……”就已经想晕。

对写字楼白领们来说，上班在早高峰地铁上被人踩了无数脚已经不值得抱怨。相比之下，还是那些听不懂人话、还要在反馈中回复“你听不懂人话吗”的甲方客户更值得动怒。

年终奖说减就减、说没有就没有，过节福利就发一包瓜子一包花生。就这，收到通知后还得在工作群内回复：“好的，谢谢公司啦。”

不止公司，高校也被年轻人提名为结节高发地。

遇上倒霉导师的学生，被导师的随意使唤、随意推翻气到偷偷翻白眼；遇上倒霉学生的老师，被学生的不参加组会、论文一团乱麻气到默默抖脚。

大学生们与导师之间形成共轭结节的紧密关系，你长我也长。

相比于严肃探讨医学话题，这两年“结节”二字在互联网上其实更像一种精神状态。它象征着无法声张的愤怒、无法宣泄的厌恶和难以描述的无语。

有时用作名词，指代的就是它本身的含义，比如常见的“气出结节”；

有时用作形容词，把观众气得七窍生烟、恶心得吃不下饭的烂剧被称为“结节剧”。

与之相对应的，剧情爽飞、恶人被啪啪打脸的剧则被称为“通结节剧”。意思如其名，看完剧长舒一口气、感觉浑身结节都通了。

这两年就连网上的土味小短剧都与时俱进，蹭“结节”热度。

之前常见的霸总小短剧，一般是男女主彼此之类的情节导致离婚，最后男主追妻火葬场。现在已经出现了离婚原因是女主乳腺结节、认为是被男主气的进而下定决心分开的离谱情节。

各行各业的生气对象或许各不相同，但大家生气后的处理方式是殊途同归的——只能憋着。

老师无法痛骂安排行政任务的领导，打工人无法被客户折腾疯了后愤而撂挑，医生难以阻止病人掏出手机说“百度上说我的病是另一个”，学生与导师大多数时候难以彼此拆开、总是互相折磨。

现实中受的委屈难以宣泄，大家潜意识里觉得那些憋在肚子里气总该有个去处，最后选中了结节。

它足够普遍。普遍到大部分人都有所体会，能够共情被检出结节时那种“轮到我了”般的淡淡哀伤与愤怒，但又不至于绝望。

它也足够贴合现实。大部分结节性病变为良性，只有一小部分为恶性肿瘤，通常情况下体积微小的结节不需要特殊治疗，只需要保持观察。

但小结节如果变大、发展，便存在变成更严重疾病的可能。就像你每天受的气，每一个都不至于把你当场气死，但一个个累积下来却有可能成为压垮精神的重担。

结节就像是当代人的记仇小本本。体检报告里的胸片与彩超图，便是年轻人告知社会的无声控诉书。

大家把吐槽结节挂在嘴边，其实就像前些年抱怨痔疮、彼此提醒提肛。表面上关心身体、关心小痛小病，内里同时也是对一种被迫进入的生活方式的无声不满。

人们吐槽痔疮时，被同时吐槽的还有不得不久坐或久站的工作，重油重盐、每天糊弄地活着的料理包外卖，以及躲进卫生间才能放松片刻的“带薪上厕所”。这些被认为是打工人患痔疮的可能原因。

尽管在医学上痔疮的诱因远比此复杂，光病因就有肛垫下移学说、静脉曲张学说等等。但对普通人而言，抱怨痔疮本身不是为了寻求一个准确答案，只是为了发泄而已。

就像吐槽结节，不是为了化身名侦探柯南、探究乳腺结节到底是不是上次吵架引起。只是为了关心并安抚一下自己——莫生气，气出结节无人替。

最近这几年常有“结节年轻化”的讨论，网上检出结节的年轻人似乎越来越多。

但医学上不少人认为这未必是因为长结节的年轻人更多了，更可能是因为检查设备技术的进步，以及年轻人体检意识的上升。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山西医院胸外科主任廉建红说，近年来CT、B超等检测仪器的精密度日渐提高，医生的经验也不断增长，使得更小的结节也能被检出。

医学博主@整形医生胖天使 曾在视频中科普，体检时外科查体，大夫会用手摸你的脖子两侧、有时还让你吞咽口水。

但这个流程，大部分时候只是在“演戏”。因为90%的甲状腺结节大小在1厘米以下，用手摸难以确诊，更多还是需要依赖超声检测。

医生们讨论结节会用“检出率”一词，因为哪怕做了胸片、彩超，一些过于微小的结节也依旧可能肉眼观测不到。如今有些医院引入了肺结节AI筛查的技术，用AI筛查胸片、便于观测出人眼可能错过的小结节。这也会让结节的检出率有所提升。

严格来说，结节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种表征。

它可能是生病或长期亚健康状态下炎症导致的团块，可能是内分泌激素失调刺激下的组织增生；可能是呼进肺里的灰尘，可能是良性肿瘤，也可能是一次基因复制错误带来的恶性肿瘤。

人活着就会留下痕迹，结节就像是我们在生命中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从这一角度看，人们把结节模糊成情绪的结晶虽不严谨、但却贴切。

不止结节，如今越来越多情绪的躯体化表现都在被关注讨论，比如胃痛。

胃肠道被称为“第二个大脑”，伤心、抑郁等压抑性情绪通常容易导致胃肠道动力低下、食欲不振；而愤怒、生气、紧张等亢奋情绪，有可能导致胃肠高动力反应、胃酸分泌增加，导致胃食管反流、胃炎等等。

其实情绪问题的最好的解决渠道就是那句话——“与其内耗长出结节，不如外耗向外发泄”，让精神的问题在精神层面被解决。

但显然，大部分普通人很难有向外发泄的能力或机会。

舆论推崇着情绪稳定，求职市场推崇着螺丝钉，内敛社会主张着反矫情、成年人不该在公共场合崩溃。大家都忍着、憋着，沉默地委屈、愤怒与烦躁着，直到体检单上出现第一颗结节。

手里握着那张体检单时，成年人好像才拥有了工伤认证书、被赋予了正当质问一次世界的机会，情绪丰沛地质问一次：“瞧瞧你把我都逼成什么样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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