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医生ICU的12小时：无法挽回病人而崩溃

本文来自：腾讯新闻《潜望》栏目，作者：纪振宇，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场的医护人员都哭了，懊恼、疲惫、沮丧的情绪蔓延到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无法抢回一个年轻生命的无力感，重重地冲击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4月10日，Anna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自己的公寓，她一头倒在床上，泪水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刚结束了连续第5个通宵夜班，Anna已经身心俱疲，作为纽约一所中等规模的私立医院第三年的住院医培训生，还有不到100天，她就能远在美国西海岸的丈夫和孩子团聚，但这时，新冠疫情却意外地到来了。

过去的5天里，Anna每天晚上7点前赶到医院，匆匆做些准备后，连续高强度工作12个小时，早晨7点以后走出医院，这中间几乎没有一刻喘息。

过去的一个月，纽约疫情发展迅猛，已经成为全美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地区。Anna所在的医院从3月11日确诊第一例新冠病例后，患者人数开始持续快速增加，床位紧张，医疗资源变得捉襟见肘。

“我们的医院原本只有一个ICU（重症监护室），大约20张床位，目前紧急扩展到了60张。” Anna对腾讯新闻《潜望》说。

从第一例新冠病例确诊后，Anna所在的医院就规定所有进出医院的人员，都必须至少佩戴外科手术口罩，所有进出急诊室的，需要佩戴N95口罩。

但这样的措施在Anna看来已经晚了。早在3月11日之前，医院里就出现了几名疑似病例，但由于当时该私立医院本身并没有检测权，需要上报美国卫生部，提供病人的详细信息，一番周折下来，有些病例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早期治疗阶段。

“现在我们医院基本是满负荷运转，”Anna说，“平均1个护士要管4-5个重症病人，这已经是极限了。”

医生资源也是极其紧张，由于白天和晚上必须要有主治医生在院内留守，在轮转换班不够的情况下，有时只能让外科医生来兼任，但他们对于一些内科的病情并不熟悉。

医护设备也是极其紧张，Anna说，大家在网络上看到的纽约医生用一次性浴帽来做防护的情况确实存在，尽管对疫情的重视程度已经提到最高，但防护措施依然远没有达到让与确诊病人密切接触的医护人员完全放心的程度。

“覆盖全身的防护服，医院里根本没有，大多数医护穿戴的是普通医疗大褂，这样的防护依然会将脖子、耳朵等部位暴露在外，”Anna说：

“我们院已经有一些医护人员感染了，我了解的纽约其他医院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医生就只能各自想办法，她的家人从加州给她寄来了几十件防护服和护目镜，其他的医生则依靠一些外界的捐赠。

从病人的情况来看，目前入住该院ICU床位的，基本都是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真正让Anna担心的，却不是ICU内病人的情况，而是因感染新冠病毒而入住普通病房的病人。

“ICU内的病人已经受到密切观察，该上的仪器、该用的药物也都用了，”Anna说，“反而是普通病房的病人，虽然看似症状轻微，实际上却是最可能发生意外情况的。”

就在上周，一名大约40岁不到的男性患者在被确诊新冠病毒阳性后，由于呼吸不畅，被建议留在该院普通病房观察，在上了呼吸机后，血氧含量能够持续稳定在正常值以上， 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症状，但在入院的当晚，这位患者独自起身上洗手间，随手摘了呼吸面罩。

一位护理人员发现这名患者许久都没有从洗手间内出来，闯进去发现该病人早已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多时。

“我们立即对他进行了心肺复苏抢救，但最后还是没能挽回。”Anna说。

另外有一位因为要做骨折手术而入院的病人，在检查时被意外发现该患者的两肺已经全部发白。

“如果不是因为骨折入院，这个病人甚至都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是新冠重症晚期。”Anna说。

在ICU内待久了，每天都经历着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考验。有一名病人刚满26岁，由于有先天的肌萎缩，入院的当天就直接插管，心脏骤停多次。

“好几次救回来了，人又不行了，”Anna说，“反反复复，最终人还是没能挺过去。”

在场的医护人员都哭了，懊恼、疲惫、沮丧的情绪蔓延到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无法抢回一个年轻生命的无力感，重重地冲击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从3月份以来，几乎每一天，这里的医护人员都要反复经历这样的煎熬。与身体的疲惫相比，情绪的崩溃更容易击垮一个人。Anna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已经一个人哭过好多次。

“在医院的时候人多，事情忙，没有时间去理会情绪上的事，”Anna说，“但当一个人回到公寓里，夹杂着一天的疲劳，各种情绪就会涌上来，完全控制不住。”

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里最大的慰藉是与远在美国西海岸的家人视频通话，每一次会跟他们闲聊一些日常的琐碎，做了什么菜、孩子又学了什么新东西。Anna从不与他们谈起工作上的事，害怕家人担心。

从个人的感受来看，她说现在纽约的疫情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回落迹象，但好在纽约人也开始越来越重视。

“大家开始自觉遵守政府规定的居家隔离等措施，出门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自觉戴上了口罩。”Anna说；

“如果按照疫情在中国的发展规律来推算，3月份的纽约相当于1月份的武汉，4月份进入高峰相当于武汉的2月份，希望接下来疫情能够有所好转。”

“想起还有不到100天就能与家人团聚，是我现在每一天支撑下去的最大动力。”Anna说。

本文来自：腾讯新闻《潜望》栏目，作者：纪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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