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灵,机器人也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ID:neureality),作者:Stephen T Asma,译者:Anna Wen,题图来自:《阿丽塔:战斗天使》
当Alexa回答完我天气如何后,附加了一句“祝你今天愉快”。我下意识回口说“你也是。”登时,我有些呆呆地望向天空,感到一丝尴尬。我还发现每当家里的扫地机器人“Robbie”经过走廊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为它加油鼓劲。另外,前一阵子我和一群朋友在加州伯克利的街头上,围绕在一个可爱的四轮机器人KiwiBot身边——那是一个自动外卖派送机器人,正在路口等红绿灯通行。我们几个情不自禁地用与小孩或者狗狗说话的语调向它打招呼:“你真棒棒!”
我们正在见证传统社交生活的重大转变,但并不是因为我们天天在网上冲浪,或者科技的作用越来越为人所觉察,也不是因为电影《她》中的AI恋人已成现实。正相反,我们发现,即便是无意识或者无生命的事物,人类依然能够很轻易地建立纽带并且投入感情。而我们的社交情绪如今正是被这些无行动性且喋喋不休的物品劫持了,例如亚马逊的人工智能助手Alexa、苹果的Siri、或者IBM的Watson。甚至,我们觉得这样的交流反倒轻松舒适,令人满意。
“啊啊啊可爱!”作者看到Kiwi外卖机器人如此感叹,图为Kiwi外卖机器人萌照。
Kiwibot
要使人对机器产生同理心和情感,智能机器实际上只需要相当粗糙地模拟人类。一项2008年日本的研究表明,养老院中年长者会更快地与一位稚拙的玩具机器人海豹Paro社交。这些长者体验到更强烈的运动与感情刺激,同时更频繁地与旁人以Paro作为话题交际。实验还表明,接触机器人后,老人们重要器官的抗压能力改善了。此外,在2018年,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智能系统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制造了一位旨在给人们“爱的抱抱”的机器人。体验者过后纷纷表达自己对这个机器人的信任和依赖,甚至觉得自己能被机器人理解。关键不在于机器人模仿人类有多么逼真以至于我们真的会迷恋上它们,而在于人类自身渴望建立社会联系,哪怕只是循于某种含糊的迹象。就像汤姆·汉克斯(Tom Hanks)在《荒岛余生》中和一个叫威尔森(Wilosn)的排球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一样,我们的做法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荒岛余生》中与主角结下深情厚谊的排球威尔森。《荒岛余生》电影官方海报
最近,科学界逐渐在了解交往联结中的情绪。我认为这能帮助我们理解此种“似亲密感”轻易产生的原因。关心与联结之感源于与他人在一起时大脑所迸发的催产素以及内啡肽。如果这种情感是相互的,那最好不过。因此,其他动物之所以能够与我们联结是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大脑化学反应。不过,即使对方没有相同的感受,哪怕对方根本不是一个“人”,你同样可以有感于它。你可以与不能对你动情的事物动情。我们的情绪不区分对象,我们还可以很轻易地铭印那些能减少孤独的事物。但是,为了理解我们与科技的关系,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值得考虑。
电子设备的发展确实放大了拟人论的论调。我们正在与机件、算法、以及界面生出一种去人性化的“人造亲昵”,而许多有影响力的思想家认为这是一个全新而危险的现象。我对此保留意见。这种现象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远比用普通异化去解释更有趣。我们正在返璞归真,回到最原始的,人类在科学出现前对世界的认知方式:泛灵论(万物有灵论)。
在我居住在东亚和东南亚的几年内,我发现泛灵论普遍体现于大众生活之间。在柬埔寨,有一位叫做“neak ta”的地方神灵遍布几乎所有的农场、家庭、河流、街道和大树中。泰国人通常把这种神灵叫做“phii”,而缅甸人则称之为“nats”。当你下次去泰国餐厅时,请留意收银处或者厨房的神龛,可能还会摆放各种花、水果、或者酒作为供品。这些供品不仅仅是为了去取悦“neak ta”和“phii”,还是为了让这些调皮的神灵回到小屋里,以免给厅堂带去霉运和疾病。泛灵论从没有被现代观念完全取代,我们还能在宫崎骏的电影里看到对其奇幻的描绘。
像我对Alexa一样,泛灵论者对他们的神灵有着同样似是而非的态度。他们知道那一点酒并不会真的被神灵喝掉(如果酒第二天还在的话),但他们还是会这样做。
万物皆有灵在亚洲和非洲都有迹可循,但事实上全世界都有这种思想,只不过掩盖于传统的官方宗教之下。实际的数字和地理覆盖面积显示,信仰自然神灵的人远远多于一神论者,毕竟一神论也只是另一种隐秘的泛灵论而已。试着在新奥尔兰生活一段时间,那里的巫毒文化会让你感觉到万物有灵论依然存在,并与天主教这种主流宗教交织在一起。
- Ranganath Krishnamani -
“泛灵”一词最早被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伯内特·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用来描述人类宗教最原初的阶段。它随后被“轴心时代的一神论”所代替。如泰勒期望的,其一神论未来又会被所谓“自然神论”取代。人类学家现在正在探讨“泛灵论”一词是否有效用,因为各种民间信仰不尽相同。不过,有两个本质上的特点标志着万物有灵的想法:一是相信所有自然以及人造事物(甚至地理位置),都包含行动性,甚至人格的存在;二是相信自然中一定蕴含着某种目的(目的论)。泛灵论主张世界上存在着不同形态的人格,人类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
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表现出一种典型的对万物有灵论的优越态度,认为“神灵和恶魔只是原始人情感冲动的投影而已”。大卫·休谟(David Hume)所持的观点稍温和一些,他提出包括世俗的人文学者和科学先驱在内,我们思想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万物有灵的色彩。我想在他的基础上加一点:“人类有一种普遍倾向,去构想所有存在物都与人自身相像,继而把那些自己所熟悉和察觉的品性附加给周遭的所有事物上。”
相比于一套信仰而言,泛灵论更像是一种认知方式。我认为我们天生都是万物有灵论者,而生活在西方发达国家的我们,由于更赞同一个机械论的世界观,慢慢地学会舍弃这种认知模式。先住民用行动性和目的性来理解自然的方式(例如,那棵松树为了夜莺存在的,或者那条河想要复仇),通常被看作是幼稚愚昧的。但是,一些哲学家与心理学家提出反驳,这种万物有灵的思考方式展示了许多自然中细微的生态关系,而机械论往往遗失了这些关系。
如果万物有灵论是幼稚愚昧的,为什么先住民能够在当地的自然生态中从容生存呢?某些泛灵论具有适应性,能够帮助我们生存,因为它会让我们留意到生态间的关系,并锻炼我们的社会智力,对其他行动主体作出预测与回应。如果你的世界到处都是行动主体,都在为了欲望和目标而争斗,那么你就会花费很多时间在这个为了目标竞争激烈的社会场域上去整理、修正、并谋划你自己的目标。
所以,这个新鲜的“科技有灵论”或许并不会有任何害处。我可能没有在帮那个机器人,那个机器人可能也没有在帮我,但是我表现得像是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联系,而这种联系磨砺了我们的同理心,以备未来派上用场。沉浸在与科技的联结中并不会导致孤独感,相反,这是人们对于孤独所作的反应。真正导致孤独的原因早在数字时代主导社会之前就出现了。这个新的万物有灵2.0版本或许有助于我们保持健康的的社交情绪与社交技能,以便真实的人与人之间互相联结、换位思考、同理感受。相比于让我们变得“非人化”,此种科技泛灵论也许让我们变得更加具有人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ID:neureality),作者:Stephen T Asma,译者:Anna 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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