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福岛核污水,日本还要面临这个棘手问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华义(瞭望智库驻东京观察员),原文标题:《除了福岛核污水,日本还面临着一个人类未曾经历过的挑战……》,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近日,有关日本政府即将宣布福岛第一核电站上百万吨核污水“海洋放出”方案的新闻成为舆论关注焦点。
日本媒体早前报道称,日本政府本来计划10月27日做出大海排出的决定。新闻曝出后,日本政府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国内外的压力,不得不再次推迟。
2011年3月福岛第一核电站出现最高级别核事故以来,东京电力公司(东电)存储了上百万吨核污水。
尽管日本政府和东电宣称经过特殊处理的核污水稀释后排放入海不会对海洋环境构成威胁,但是依然遭到日本国内渔业团体的强烈反对。中韩等邻国也要求日本仔细评估这种处理方案将带来的影响,及时主动且严格准确地向大家公布相关信息,谨慎做出相关决策。
除了令日本感到极为棘手的核污水处理,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就是福岛第一核电站反应堆报废问题,日语称为“废炉”,和核污水一起合称“废炉·污染水”对策。
日本政府原计划在27日的“废炉·核污水对策有关阁僚等会议”上宣布“海洋放出”方案。
这可不是一般的反应堆报废,而是发生严重核事故导致堆芯熔毁的反应堆。东电好不容易把4个机组的核反应控制下来。然而,如何清理取出熔化成渣的大量高辐射核燃料棒,是一个人类未曾有过的挑战。
一、日本政府为什么急于做决定?
我们先来看看有关核污水问题的来龙去脉。
2011年“3·11”日本大地震及巨大海啸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最高等级7级核事故。东京电力公司为了冷却核反应堆需要持续注水为反应堆降温,加上地下水和雨水的渗入,福岛第一核电站每天会产生约180吨高浓度放射性核污水。几天就能装满一个容量约1000吨的巨型储水罐。现在总共有123万吨核污水被保存在这些巨型储水罐中。
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内的核废水储存罐。
库叔曾经前往福岛第一核电站采访过,走进这种巨型储水罐存放地仿佛走进了巨大的化工厂区,到处都是几层楼高的巨型储水罐。据介绍整个福岛第一核电站院内共有上千个这样的储水罐。虽然东电使用名为多核种去除设备(ALPS)的过滤设施对核污水进行过滤,据介绍能够过滤掉62种核物质,但是放射性氚这种物质由于化学性质和水极为接近而难以被过滤掉。
福岛第一核电站是一块专用地,占地面积约350万平方米,核污水就存放在核电站大院内。但是,这些巨型储水罐的建设用地已经接近饱和,预计到2022年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污水将无处可存。这也是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急于做出决定的一个原因。日本首相菅义伟在日前出访印尼时表示,“不能一直不做出决定往后推迟”,表示将尽早决定核污水处理方案。
据日本《读卖新闻》等媒体10月16日的报道,今年2月,日本政府召开的专家会议拿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核污水处理方案,一个是稀释后排放入海,一个是蒸发后排放进入大气。当时的报告书认为前一个方案更为实际。日本政府基本决定将采用稀释后排放入海的“海洋放出”方案。在把放射性氚稀释到远低于日本有关标准的“每升6万贝克勒尔”的水平后再排放入海。预计将从2022年开始在福岛附近海域排放入海,全部排放完毕需要约30年。
10月21日,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委员长更田丰志称,在遵守基准的前提下将福岛核事故核污水稀释后排放入海不会对海洋环境和海洋生物造成影响。在日本政府决定将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水稀释后排入海洋时,将加强周边海域放射性物质监测。将通过准确发布排放前后的放射性物质浓度的信息,减轻“风评被害”等。
(注:风评被害,日本四字熟语,从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以后开始流行。当时人们担心产自灾区的蔬菜等农产品乃至工业品受到核污染而对其敬而远之,对灾区经济形成雪上加霜般的打击。)
二、核污水排放入海,不只是个科学问题
虽然日本政府和东电都声称处理过的核污水不会对海洋环境造成影响,但是日本方面要想获得国内外的理解,显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的巨型储水罐的建设用地已经接近饱和,预计到2022年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污水将无处可存。
有日本媒体指出,除了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水中的放射性氚难以被多核种去除设备(ALPS)清除,ALPS处理后的核污水还残留碘129和钌106等其他放射性物质。而东电早前却宣称清除了除放射性氚以外的62种放射性物质。东电在整个核事故处理过程中的信用已经多次受到质疑。东电今后到底是否能够如实排放所谓稀释核污水,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疑虑难以消除。一旦再次出现“鞠躬道歉”的场景,排入大海的核污水也已是覆水难收。
核污水排放入海的方案一直遭到日本全国渔业协会和福岛当地渔民的强烈反对。10月16日,日本全国渔业协会会长岸宏会见了日本农林水产大臣野上浩太郎,当面表达了强烈反对意见。日本政府还将继续和当地渔民团体沟通并提供相应援助。
此外,日本共同社10月23日报道称,由广岛和长崎核爆受害者的子女等组成的市民团体“全国核爆受害者第二代团体联络协议会”当天对此发表声明称,“作为核受害者,不能允许产生更多的核辐射受害者”。希望日本政府在自己能顾及的地方进行管理。
日媒报道称,全世界核电站排放的污水中都含有放射性氚,这是全世界核电站的通用做法。只要将其浓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会造成环境问题,而且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今年2月访日时对日本的排放方案表示理解。
但是,将上百万吨核污水排放入海一事其实超越了科学问题本身。日本政府可以坚持自己的“稀释无害论”,但无论如何一定会遭到国内外严重质疑,毫无疑问将对日本国际形象造成打击。这也是日本渔业协会最为忌惮的所谓“风评被害”问题。
日本政府想要真正消除质疑,必须采取更为诚恳的态度,引入国际机构和环保组织的监督,对国际社会尽到最低姿态的说明责任。这也是一些日本媒体的呼吁。就像有关侵略责任问题一样,不要自己觉得已经道歉谢罪得够了,厌倦了谢罪,而要让受害者对你有充分的理解和认可,认为你已经足够真诚反省真的无需再谢罪了。
除了日本渔民,韩国政府一直坚决反对日本将核污水排放入海。日韩为此在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多次交锋。韩国《中央日报》日前报道称,韩国济州道知事元喜龙10月20日表示,如果日本向大海排放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水,将向国内外法庭发起诉讼。
三、核电站报废更棘手
和日本政府计划花费30年处理排放核污水问题一样,报废堆芯熔毁的反应堆(废炉)也是一个持续数十年的持久战。而且,似乎更难看到尽头,毕竟这是人类未曾经历过的挑战。根据日本的福岛第一核电站报废计划,将需要30至40年的时间来完成这项艰巨任务。然而,很快福岛核事故将迎来10周年,反应堆的清理和报废工作还在准备中。
2012年3月11日,核泄漏事故一周年后的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三号反应堆。
人们甚至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什么有关福岛第一核电站“废炉”的新闻,因为要在这里取得进展实在是太难了。近几年来东电取得的较大进展除了清理海啸袭击和爆炸后的反应堆残骸,就是向反应堆内部派出机器人,测量反应堆内部的辐射情况和拍摄熔化后的核燃料残渣散落情况,为后续清理工作收集信息。
2011年“3·11”大地震和巨大海啸袭击了福岛第一核电站,摧毁了核电站所有电力设施。福岛第一核电站1至3号机组发生了堆芯熔毁的最严重事故。反应堆压力容器中失去冷却的核燃料棒高温下熔毁,掉落到安全壳底部等形成核残渣。
根据国际废堆研究开发机构(IRID)的研究,共有257吨的核燃料发生堆芯熔毁,熔毁后的燃料棒和压力容器内的其他金属物质混合起来,总重达到880吨,如何取出这880吨超高辐射的核残渣成为福岛第一核电站报废工作的最大难题。
2018年3月初,时任福岛第一核电站报废工作负责人增田尚宏曾接受库叔采访,介绍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报废工作进展。
福岛第一核电站有包括东电和外部公司在内的约5000人奋战,在辐射非常高的1至3号机组附近作业,工作人员需要最高程度的防护装备,但在核电站其他区域工作人员的作息环境得到改善。根据“废炉”中长期路线图,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计划于2021年内,也就是福岛核事故发生10年后开始取出堆芯熔毁的核残渣。预计彻底完成报废工作需要30至40年时间。
四、离得越近辐射值越高
2017年2月底,库叔曾应邀前往福岛第一核电站采访,亲身感受了废炉作业的严酷环境。福岛第一核电站不远处有一条国道,可以向北通往仙台等日本的东北地区,在“3·11”大地震一年后恢复了通车。但是,由于核电站周边区域辐射值太高,只允许汽车通行,行人和摩托车等禁止通行。
在那次采访行程中,随着越来越靠近福岛核电站,携带的辐射检测仪显示的辐射值也越来越高。距离福岛核电站还有约10公里时,东电员工要求大家关严车窗,车里的气氛开始略显沉重。我将辐射检测仪报警阈值设定为每小时1微希沃特(是东京正常值的20倍),在这里检测仪轻易地就超过报警阈值,接近福岛核电站时有的路段辐射检测仪的数值可达每小时5至10微希沃特。
进入福岛第一核电站大院后,我们被要求关闭了手机,各单位只有1名记者被允许作为代表完成摄影摄像工作。
在我们眼前的是两栋崭新建筑。一栋是新的事务本部,东电的近千名员工都在这里办公。另外一栋名为“入退域管理栋”,即为出入核电站施工作业区域的综合管理设施。工作人员在这里接受安检,换穿防护服前往辐射更高的地点作业。7层的“入退域管理栋”还设有员工食堂和罗森便利店。
进入核电站大院后,辐射值反而大幅下降,只有约每小时0.3微希沃特,大约是我在东京测得的6倍,我的辐射检测仪一度恢复了平静。据介绍这是由于我们所在的地方都铺设了水泥地面,遮蔽了大部分的地面辐射。
据东电方面介绍,福岛第一核电站工作人员的工作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大多数区域可以使用一般防尘口罩而不必使用全面防护面罩。员工的休息环境也大大改善。
我们一行先在事务本部接受了体内辐射值检测,等采访全程结束时还会再来这里接受一次检测。事务本部里就像普通的办公大厅一样,室内的辐射值和东京差不多,约为每小时0.05微希沃特。
一名东京员工提醒我说,这里的建筑跟别处不同,没有窗户,我才发现真的跟普通楼房不同。后来另外一名员工告诉我说每层楼有2个很小的特制窗户,像是潜水艇的观察窗一样,可以看到外面但是无法开窗。
检测之后我们来到相邻的“入退域管理栋”,这里面的辐射值也和东京差不多。办理登记手续后通过安检门,东电员工带领我们来到一个不大的办公室,给大家分发了头套、手套、防尘口罩、两双棉袜、薄马甲以及辐射检测仪。换上这些装备后我们来到一个装备换用室,穿上合适的雨鞋,工作人员给我们套上鞋套再登上另外一辆巴士前往海边的几个核电机组旁。
我们首先乘车来到靠近海边的4个核电机组附近。福岛第一核电站地势西高东低,站在距离几个堆芯熔毁的机组几十米的高台处,东电方面简单介绍了眼前几个机组的情况。1至3号机组全部发生了堆芯熔毁,压力容器内的核燃料棒熔化成了核残渣。2号机组内部也仅仅是投入了小型机器人获知了一点最新情况。4号机组没有发生堆芯熔毁,1500多根核燃料棒已被安全转移。
在大巴从“入退域管理栋”开往临近海边的几个核电机组时,辐射检测仪的数值就在不断地飙升,我关闭了报警音,所以只是感受到检测仪的强烈震动警报。站在核电站西侧海拔35米的高台上俯瞰核电站时,检测仪的最高值显示超过每小时150微希沃特,这一数值是东京日常水平的3000多倍。
在核电机组附近短暂停留后,我们回到了巴士上,接着乘车从高台上沿着坡道下到了机组边上。在这距离更近的地方我的辐射检测仪突破了每小时200微希沃特,报警震动太过强烈,我只好把它放在座位上。车上的东电员工不停地报告最新数值,最高已达每小时220微希沃特,是我在东京一些地方测得数值的四五千倍。
而在机组附近作业的那些工作人员,他们的工作环境是每小时1000多微希沃特!当然他们穿戴了全身防护装备,也佩戴了辐射检测仪,能够一度程度上降低辐射对身体的影响。但是他们的作业时间也非常有限,因为不可能长期呆在高辐射环境下工作。据介绍他们的一年辐射值上限是50毫希沃特,5年辐射总上限是100豪希沃特,而全球平均年间辐射值为2.4毫希沃特。由此可见,处理极端核事故的核电站工作人员身处的环境相当严峻。
除了核污水处理和报废反应堆这些特别棘手的问题,福岛核事故还伴随着地表土壤清除核污染作业(除染作业)、污染土处理、饮用水和食品安全监测、避难灾民返乡难等诸多难题,福岛核事故的深远影响还将长期困扰日本。福岛核事故也是为全人类安全利用核电敲响的警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华义(瞭望智库驻东京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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