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驾驶江湖:拓荒者们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车云”(ID:cheyunwang),作者:潘梓春 韩佳,腾讯新闻与车云网联合出品,36氪经授权发布。
2020年,自动驾驶产业迎来新一轮融资潮。
自动驾驶卡车技术与运营公司嬴彻科技宣布完成新一轮1.2亿美元的股权融资。自动驾驶公司Nuro宣布已完成5亿美元的C轮融资。自动驾驶独角兽企业小马智行(Pony.ai)获得C轮融资,总融资额超过10亿美元。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有融资信息的自动驾驶相关企业超过30家,融资金额高达数百亿元。
然而,回望自动驾驶产业,从当初的懵懂到资本的狂热,再到热情和资金突然的冷却,自动驾驶创业者们是如何走过这些年的?他们又将迎来怎样的春天?
2017年7月,百度董事长李彦宏乘坐一辆经过改装的自动驾驶汽车驶上了北京的五环,让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动驾驶。
如今,在北京、上海、长沙、深圳、广州,街头上顶激光雷达的自动驾驶出租车,已经离人们越来越近。
百度无人驾驶出租车apollo
2020年10月10日起,百度宣布在北京开放自动驾驶出租车服务。自开放以来,百度自动驾驶出租车几乎天天爆单,高峰期单日订单量超过2600单,单个站点单日订单量最高达到600单。
在广州,韩旭创办的自动驾驶初创公司文远知行的Robotaxi车队已经运营了整整一周年,一共安全完成147128次出行,服务用户数超6万。
12月3日,另一家自动驾驶初创企业AutoX也将其完全无人的自动驾驶车队驶上了深圳繁华闹市区。
人们惊呼,自动驾驶真的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了。
然而,回望国内自动驾驶行业的发展历程,却是满满的一把辛酸泪。
拓荒
2013年,百度紧跟谷歌,开启了自动驾驶领域的拓荒之旅。
在简单试水了两年以后,百度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投入。时任百度技术副总裁的王劲牵头成立了自动驾驶事业部(L4事业部),“自封”为事业部总经理,还拉来了一批他最信任的精兵强将。
“Robin……对我是很授权的,我调兵遣将,他都不管我的。比如我这个无人驾驶事业部的总经理,是我自己任命我自己的,Robin不知道。”王劲曾经回忆道。
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王劲组建起了三四百人的事业部,鲍君威(Innovusion创始人兼CEO)就是第一个被他“拉入伙”的总监。
除了尽最大可能与谷歌拉近距离之外,王劲团队花了大概一年时间向汽车行业内各种业务伙伴和投资方解释百度自动驾驶的规划,细枝末节到讲述工程师如何一步步部署乌镇的车队上线进行展示。
“这一年在百度过得又紧张又刺激,而且非常有成就感。”当时在团队内负责硬件和传感器的鲍君威说。
熬到2016年,百度无人车终于能够“上路”了——就在路测工作开展得风生水起时,L4事业部团队内部却如同泥石流一般分崩离析。
那年年初时,曾被视作“百度自动驾驶发起者”的余凯博士已经出走创业半年了,他创立的地平线公司旨在为自动驾驶汽车打造高性能、低功耗的大脑芯片。余凯希望把深度神经网络放置在芯片中,实现从万物互联到万物智能。当时还在恩智浦负责市场方面工作的李星宇,在那时与地平线开始接触。在一次产品推广中,双方一拍即合:“结果产品没推进去,把我自己推进去了。”后来李星宇加入了地平线。
地平线机器人创始人兼CEO 余凯
如果后人将百度称为“自动驾驶的黄埔军校”,那余凯一定是军校校长。在一些人看来,余凯在百度第一个把自动驾驶项目做起来,使得国内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创新生态,相当于是播下了革命火种。
到了年底,百度美研自动驾驶项目的创始成员、自动驾驶的“二把手”彭军也选择离职,带领楼天城等人离职创办小马智行。
有知情人士对媒体称,彭军早有创业的打算,所以除了负责统筹管理部门所有的无人车模块之外,还单独成立了一个“特种部队”:一半是彭军原来百度的老部下,一半是从苹果、谷歌等挖过来的专家,Roadstar的三位创始人也都曾在彭军的“特种部队”效力。
原本彭军想把整个“特种部队”连根搬走,但由于股权利益分配问题,最终佟显乔、周光、衡量决定另立门户,成立Roadstar.ai。
彭军的离开,让王劲觉得“被捅了一刀”。为了稳定军心,或许也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自主权,王劲决定仿效Waymo,力争将无人驾驶从百度分拆,单独融资。然而在集团层面却并未通过。
2016年10月,李彦宏首次对外宣布,百度要转型成为一家AI公司。“构建完整的AI开放生态”一直是他强调的重心,而自动驾驶就是这个开放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在百度大张旗鼓布局自动驾驶短短半年后,同级别互联网巨头也迅速跟进。其中,有阿里,有腾讯,有美团,还有京东。
鲍君威开始意识到问题所在。绝大部分从业者那时都认为,自动驾驶只是软件技术的事,除了软件基因的百度之外,多数公司的软件实力都很强劲。“百度要想站到制高点,必须要自己开发激光雷达,眼下市场上的传感器硬件都不能满足条件,包括百度现在用的。”
可在当时,唯一能够大规模投入激光雷达的只有谷歌Waymo一家。
“上激光”意味着巨额投入,并且百度内部一定要有相匹配的基因。鲍君威努力向王劲解释其中的原理,可虽然争取到了王劲的支持,却依旧在最终决策端被“打”了回来。“我能理解。作为一个软件基因的公司,很难下决心投那么多钱做硬件传感器。”
这和鲍君威内心规划的技术实现路径出现了很大出入。
既然百度内部不愿出钱出力,外部技术公司又无法完全支持团队的技术成长需求,于是鲍君威主动请缨,申请离开百度独自创业。这就像当初革命时主力部队努力开辟根据地,如果没有资源支持怎么办?鲍君威孤军出战,成立自己的公司Innovusion,决意造出真正能够满足行业需求的激光雷达。
11月份,鲍君威正式离开了百度。有意思的是,转年1月份的底特律车展上,Waymo公开宣称自动驾驶事业部的最大竞争优势就是激光雷达。哪怕谷歌早半年公开硬件传感器的优势,鲍君威在与百度决策层博弈时的赢面都能更大一些,他或许也不会选择离开。
“很多时候历史是由各种偶合的因素造成的。”鲍君威笑了笑。
萌芽
在经历了2016的诸多风波之后,2017刚开年,百度AI就有了很多“大新闻”:引入陆奇、人事大变动、收购渡鸦科技……原以为百度接下来能够朝着把人工智能做起来的方向大步发展,但吴恩达、王劲等重量级人物的相继离职,一度为百度的前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2017年3月1日,几乎被架空的王劲在内部会上宣布:“我由于个人和家庭的原因辞去在自动驾驶事业部总经理的职务。”
景驰科技创始人王劲
一个月后,他在硅谷现身,身后是一支无比熟悉百度的团队,以及一间名为“景驰科技”的自动驾驶初创企业。那时和他站在一起的,有原百度自动驾驶事业部首席科学家韩旭,以及原百度T9级员工陈世熹。
2016年,国内自动驾驶刚刚萌芽,大家满怀憧憬地进入2017年,顺势带来了一波爆发期。初创公司数量急剧增长,据路透社那年统计,2017年除了谷歌、高通、通用等巨头之外,全球还有超过240家的初创公司涉足这一行业。
其中有景驰,有Roadstar,还有禾多科技。
回忆起最初在百度的经历,禾多科技创始人CEO倪凯显得有些迷茫。刚刚进入大厂时,倪凯主攻机器人方向,还尝试了好几个好玩的项目。比如,无人驾驶自行车。“当时就因为Robin一句话,说希望自行车能够做无人驾驶。”
禾多科技创始人兼CEO倪凯
当时倪凯所在的团队,除了一小部分参与无人自行车项目的人之外,还有一小部分加入无人机项目,以及不超过三分之二的同事研究自动驾驶领域。
面对一个定位不够明确的研究项目时,倪凯纵然享受到了大公司在预研技术上的自由度,却始终看不到产业化的前景。
“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次Robin把百度投入研发的所有硬件项目都砍掉了,说百度以后不做智能硬件,觉得成本投入太大,浪费很多钱却看不到成果。”可那时的倪凯认为百度只要坚持做手机,是能够建立自己优势的。毕竟当时的市场里还没有小米和华为的身影,至少那个时间点是不晚的。
倪凯开始担心,害怕类似的决策逻辑早晚有一天会被放在自动驾驶业务上。如果他继续留在百度,仍旧按照这个趋势向前发展,工作重心会更偏向L4级,很多时候为了一些政府项目或者集团前瞻规划去做技术研究,无法保证将产品落地放在最高优先级。
“虽然做过L4,但个人认为这还是一个比较远的事儿。”相比之下,倪凯更希望将自动驾驶的商业化整体向前推进,按照一个自己觉得更合适的方向发展。最后他还是决定离开,戴着“中国无人驾驶第一人”的帽子从百度离开,加入乐视汽车,最后才有了禾多科技。
虽然碰巧身处2016-2017那波创业潮中,但倪凯这批人却并非国内自动驾驶最早的“拓荒者”。
在“百度派”之前,还有一批“清华帮”。
2015年成立的智行者,创始团队都来自清华汽车系。创始人张德兆主攻车辆控制,CTO王肖专研激光雷达,李晓飞做AI算法,张放做决策规划,霍舒豪负责车辆底盘。
当时的张德兆,是这个不大的行业中少有的“二次创业者”。基于此前ADAS领域的创业经验,智行者与同期瞄准Robo-taxi的公司不同,打从第一步踏进这个赛道,团队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先期聚焦环卫、物流和园区等场景,才好为马拉松后程做好充分补给。
与“百度派”对比,没有互联网大厂背景的“清华帮”选择出走的身影显得格外英勇。
智行者刚刚成立时,刚好踩上AI大热的关键节点。2016年AlphaGo大捷,以美国AI公司为首的从业者对AI技术大为改观,国内也出现了商汤、旷视等第一批视觉AI公司。
严格意义上,自动驾驶已经算是AI热的第二波了。彼时从业者对于AI的理解仍旧停留在纯技术层面,基本是“拿着锤子找钉子”的方式进行创业,创业团队自然也以学者和技术大牛为主。
他们基本都是人工智能基础出身,或者说其实是人工智能视觉背景出身居多。大家出来创业时想得最多的是:我这个技术用在什么上?什么方面技术挑战最大?哪些方向未来能够改变世界?整个世界都深陷一种“AI可以改变世界”的狂热情绪中,商汤出身的曹旭东当初也是其中一员。
狂热
可惜这份热情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
或者说,自动驾驶这件事压根就无法给从业者一个多么明确的预期。绝大部分创业公司,乃至整个行业的上下游,包括VC,对于那个时候的商业模式都是比较懵的。大家不断被“技术牛逼”、“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等过于宏观的愿景洗脑,却忽略了巨大技术革新中具体能够形成的商业模式。
技术大牛觉得自己有能力创业,投资人也争抢着押宝,根本来不及对公司和商业本身进行多少思考。2017年,只要一个简历还不错的、之前有自动驾驶经验的人,就可以轻松拿到几千万美元的投资。
凯辉汽车基金的李贸祥也坦言,在2016-2017那一波创业潮中,百度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中国的Google”,资方毋庸置疑地相信百度团队的优秀程度以及人员储备。“或许是这些人才自身就拥有很好的背景,在业内也小有名气,导致大家普遍认为这在创业初期肯定是加分项。那时资方不太看项目,觉得团队还可以就投了。”
资方的“头脑发热”终究是短暂的。2018年,那个“拿一份简历就可以融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行业整体开始趋于向实际研发转变。韩旭回忆起来,还记得当时大家都在讨论自动驾驶来了以后,汽车行业会怎么变化,是不是滴滴要接入自动驾驶。“真的是非常严肃地在讨论这个事情。”果然,当年的预测如今已然成真。
也有媒体爆料称,那年一个投资人在硅谷试乘了Roadstar无人车之后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内便决定投资。对方和Roadstar沟通的过程中曾尝试还价,希望能够还到2.5亿,Roadstar现场表示再考虑一下。结果对方在回去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回来,“3亿就3亿,没问题。”
在场的投资人后来也表示,做投资这么久了,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况。可回顾当时的整个行业风向,这似乎在投资圈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某位在百度就职的大牛,有资方主动找到他说:“你要不要自己出来创业,我给你钱”,然后他才会真正萌生创业的念头。
2018年国内自动驾驶曾短暂地进入过一段狂热期,地球另一端,技术在产业化方面提前迎来了一个新的节点——Waymo在年底推出了首个自动驾驶的商业服务。
与此同时,通用在收购Cruise以后,在那一年与日本软银达成了一项22.5亿美金的投资协议。到了年底,本田又直接掏出了27.5亿美金,直接创造了自动驾驶企业“50亿美金”的投资传奇。
直到如今,通用Cruise仍旧是自动驾驶赛道上最大的一笔投资。除此以外,国内Momenta拿下了2亿美金融资,就连正在挂牌出售的zoox,当年都获得了5亿美金的融资。
然而,技术大牛和投资人们,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2018年3月的一个夜晚,亚利桑那州坦佩市郊区,一辆Uber自动驾驶测试车在由南向北行进过程中,撞上推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之外横穿马路的49岁女子伊莱·赫兹柏格(Elaine Herzberg),该女子送医后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事发后就有媒体预言,Uber这一撞,将直接撞出一场全球性的自动驾驶危机。
在几天后的一次公开会议上,李彦宏说:“每天因为汽车事故500个人死掉,没人关注,但Uber出一次事故,全世界都非常关注,这就类似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就是新闻。”
这也为2019年“梦想的幻灭”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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