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字节跳动的年轻人
散落在字节系之外的社交平台上的吐槽和经验,成为了字节崛起的另外一面镜子,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字节范儿”。
“字节一年,人间三年。”
这是小红书里的一条高赞评论。在小红书里搜索“字节跳动”,有1万+篇相关笔记,作者晒出自己的字节工牌,内容大多是工作经验分享,往往一篇文章就能得到几百到几千的点赞。
那些笔记里的高频词汇有:“飞书焦虑”、“加班到深夜”、“入职即巅峰”、“充斥大量互联网黑话的文档”等。
比如,一位2021年离职的员工记录说,“2020年11月22号入职,今年5月28号离职,在此期间随着公司搬了3 次家,直属leader换了3个。短短6个月,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
员工的快进快出,让很多年轻的字节人都惊讶不已,尤其是在字节取消大下周、薪酬下降之后。
一位字节跳动离职员工对「蓝洞商业」提到,从入职到离职,很多部门的平均周期是7个月,有的甚至只有4个月。很多时候,他们看到同事在朋友圈晒出惬意的状态,询问之后才意识到,对方也离职了。
知乎上,“在字节跳动工作是怎样的?”问题下,昔日的字节后端工程师写到,“2021年之后,我几乎学不到太多东西……一个组内70%校招生,85%是毕业3年内的人,有些人的周报跟写小作文似的,卷得飞起。”
离职之后,他们在知乎、小红书、B站等年轻人聚集的平台上晒出“字节工作总结”,这个大厂光环环绕的公司教会了他们职场第一课,也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的追求所在。
而这些散落在字节系之外的社交平台上的吐槽和经验,成为了字节崛起的另外一面镜子。
无论是“提供最好的ROI(投资回报率)”,还是“充分Context,少量Control”,昔日字节吸引人才的方法论已经被总结过很多,这些大都来自张一鸣历年来在公开场合的分享,且都已过去多年。
“快节奏”成了互联网大厂的主旋律,效率是字节成功的法宝之一。但当光环逐渐散去,散落在字节流量之外的声音逐渐汇聚,细微的观察逐渐流露,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字节范儿”。
杨东:「人才密集程度大于业务复杂程度」
34岁,在职时间:2020.12-2021.7
1987年出生的杨东,在字节跳动已经不算年轻了。
加入字节跳动之前,杨东在业界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能力和名声。用他的话来说,“我是陪着一批互联网公司共同成长起来的。”圈内打拼将近六年,很多人亲切地称他为“杨老师”。
如今离开字节的杨东,再回想起当初放弃在杭州的爸妈、房子、车子、朋友,选择去北京公司附近没有电梯的出租屋,也许并不是个适合自己的决定,毕竟自己还是一个非常注重个人生活质量的人。
杨东是个追求精致生活的人,小红书上po出的照片无一不流露他对生活的热爱。但是在字节工作的时间里,杨东几乎没有了个人的生活和娱乐空间,它们被不停歇的飞书填满了。
在杨东的小红书里有一条有趣的评论,来自同样曾在字节工作过的人:“非常优秀的一帮人,非常无奈的被绑在了飞书上,非常遗憾。”
在字节的这7个月里,让杨东最为抓狂的,也是被绑在飞书上的焦虑,那是一种个人生活空间被飞书不分昼夜、不论地点、不管休假与否,压缩到无处释放的窒息感。
曾经在深夜,不停响起的飞书让杨东有些失眠。他决定关掉手机、戴上耳塞,试图入睡。但安静的夜里,杨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风声,甚至判断出心跳到嗓子眼的具体位置。医生建议不要熬夜、少喝咖啡因类饮品,以缓解焦虑、压力给他带来的生理反应。
对于杨东来说,很多飞书的加急就是毫无意义,“实际上那个事儿你不回也不会死,但是他一定让你回。”
“无意义的除了飞书,还有各种‘拉齐’的会议。” 杨东回忆,自己每天要参加的会议,最多能有6、7个,而且还会出现“会议套会议”的情况,明明在开着一个会,还要在会上用手机线上参加另外一个会,而且两边都要发言。
很多时候,还没到办公室,在上楼梯的时候,已经在参加会议了。午餐在会议室解决,开完会大家再一起吃个晚餐,一天就在会议中结束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会议?杨东归结为“人才密集程度大于业务复杂程度”。
人才聚集的地方,很多人会提出类似的想法。“字节里面优秀的人非常多,别人想到的,你也想到了。虽然项目不同,侧重目标不同,但是如果说人话的话,其实是在做一个事情。”
但是为了所有人都能将业务进行下去,就会产生很多互联网黑话,其实只是将本质相同且简单的事情换了个复杂的说法。
张一鸣曾经在字节跳动的9周年年会上,念了一段从公司员工的文档里摘抄的报告,以此来委婉地批评互联网黑话,称其“使用越来越高级和抽象的词汇”。
杨东朋友圈里晒出了一杯普通热美式,商家给其包装成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中热甄选美式卢穆洪多,这被杨东戏称为:互联网黑话系列咖啡。
杨东发现,经常有三四个部门在做着本质相同的事情,甚至有的部门已经比自己提前了两个月在做,再往下推进的时候,就要拉齐各个相关部门来开会,或在飞书文档上交流,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消耗在这里。
类似的问题,杨东反映给上级或HR部门,得到的却是更多互联网黑话回复。喜欢和商家与用户待在一起解决问题的杨东觉得,继续在字节待下去,也许不再有自己进步和存在的意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在那些接近离职状态的人身上,杨东能够明显的感受到他们因为压力而变得很丧。在茶水间,焦虑的面部表情是无法掩盖的,好像在诉说着这个地方不再有归属感,不再是向往的地方了。
杨东又回到了前公司“有赞”,小公司的纯粹会更适合喜欢说人话的他。
小乔:「取消了大小周,上班的心情仍然如同上坟」
26岁,在职时间:2020.12-2021.7
恰好赶在字节取消大小周前离职的小乔觉得,自己赚到了。
一方面,薪资没有因为取消大小周而减少;另一方面,虽然被取消大小周,但小乔的前同事们,“上班的心情仍然如同上坟”。
之所以离开字节,小乔觉得自己在字节做的事情并不是她的兴趣所在。对自己的工作漠不关心,在她看来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她很庆幸,找到了一份更感兴趣的新工作,果断放弃年终奖,头也不回地离开字节。
小乔是从上海来到北京的,负责字节某渠道的用户增长和投放工作。她总结说,在字节做这样的工作,对于有经验的产品投放人员来说,成长价值不高。与此同时,还要背负广告花销出错可能带来的影响,她认为担负如此的风险并不值得。
2021年字节的抖音、西瓜视频等产品,进入相对稳定的状态,小乔觉得用户增长的空间并不如前两年那样大,因此内部由于业绩暴增而带来的晋升机会也就不会太多。“字节里优秀的人太多,蛋糕就那么大,分到手里的几率自然也很小。”
像字节这样大体量的互联网公司,光是小乔的部门就有1000多人,在现有的业务内,每个人被分到手里的活非常细。“一个产品经理负责的不再是一个产品的整体,而是一个产品很细微的部分,每个人的‘螺丝钉感’非常强烈,个人的成长价值并不大。”
即便如此,小乔认为,不断需要回复的飞书又让每个人“显得非常重要”。
小乔有一个做研发的同事,因为被猫抓伤去医院打狂犬疫苗,请了病假,但还是在不停回复飞书上的工作消息。小乔觉得,大部分字节的同学不论休假与否,只要在飞书上被cue,都会习惯性地尽快回复。
小乔看不惯的制度还有“360评估”和“通晒”。"通晒",就是每个人把自己负责的项目,做个演示文稿,拿到小组里给所有人讲一遍,然后大家提问。小乔所在的组有十几个人,有的人在负责三四个不同的大项目,一晒就要晒两天。原有的工作量上,还要加两天的通晒。项目的负责人压力非常大,要通过通晒来证明自己的项目是有价值和收益的。
“‘360评估’则更离谱。”这是字节对于员工考核的一项评价机制,每个人每半年需要对所有自己参加过的项目里的所有人进行“360评估”。
光是评价就要花费几天的功夫,参与的项目越多,需要评价的人也就越多。其中包含多项关于这个人是否有“字节范儿”的评价。“很多接触都仅仅停留在项目上,他是否‘坦诚清晰’我可能会知道,是否‘多元兼容’,以及其他品质,我怎么会知道?”小乔非常不解。
为了缩减评价时间,员工们私下会有一个文档,里面整合了各种360评估话术,专门供员工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部门同事做评价时候来“抄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这就显得这种评估没有意义。”
下班时间也开始内卷,但小乔临近离职,也不在意同事几点下班,每天19点就会离开。然而小乔的mentor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事必躬亲,因此常常加班到很晚。即便有一天她下定决心早点离开公司,可想到提早回家还要抱着电脑继续工作,在公司瞬间崩溃大哭。
私下里,小乔和同事们把这种“内卷”的部分原因归咎于:“阿里人来到字节后带来的风气。”不过,小乔也认为,更大程度在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
在字节的七个月,小乔学到了更加规范的工作流程,也接触到了更多的资源,这些是字节作为互联网大厂给到小乔的成长。她也认为,对于年轻人,特别是应届毕业生,去大厂工作还是很有必要的,是一种人生体验,如果不进到大厂里,永远会觉得自己是围城外的人。
陈立:「留在互联网大厂几年,实现财务自由也很香」
29岁,在职时间:2016.11-2018.1
早期的字节也像百度一样,在大部分省市通过代理商向中小客户售卖广告,之后收归内部商业化团队完成。
2016年的时候,陈立的工资底薪只有五千块,算上每月业绩提成,拿到手也就七八千,业绩突出的时候也就刚刚破万。“但是当时腾讯、阿里这样的大牌互联网公司里的白菜价岗位薪资也有一万多。”
陈立是北京化工大学毕业的本科生,跟陈立共事的广告销售部门的同事们,百分之八十都是高中毕业。他们只需要每天打电话销售,面对的还是SMB(中小客户)级别的客户。这也是后来让陈立不想再在字节待下去的原因之一,重复的电话工作也让他觉得没有更多的成长空间。
陈立在他所在的业务组里,业务做得数一数二。他认可张一鸣提出的“坦诚开放、始终创业”这样的企业文化,他觉得这样的企业才是真正在做事。
当时的字节还处于野蛮生长状态,陈立的部门用钉钉打卡,由电销升级成为面销的陈立,每见完一个客户,都必须要在钉钉上拍照打卡,做记录。原来拜访完一天的客户后可以直接回家,后来陈立和其他员工被要求即便见完客户,也要回公司打卡。
每天要在整个北京城中穿梭,为了去见不同的客户,各路地铁几乎坐了个遍。
他感慨,北京城真的很大,从早上九点开始见客户,地铁上就算休息时间,三四个客户见完,就到晚上九、十点了,就算直接回家也要接近午夜。“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章制度对我来说是无意义的,应该是用来约束那些工作时间偷懒的人,我不是,所以我觉得很不舒服。”
现在已经独立创业的陈立,再提到公司的管理制度和制约条件时候,似乎多了一份理解。他认识到公司在不断壮大后需要一些制度来防止员工偷懒,但无法用制度来区别对待主动工作和偷懒摸鱼的员工,只能一视同仁。
虽然陈立在当时属于业绩优秀的员工,但也见识到员工被老板疯狂push下的焦虑状态。那时候字节为了学习百度的商业化,挖了很多百度和58同城的人,他能明显感受到百度的狼性文化。“很多业绩较差的员工会被百度系的leader疯狂push,每天给你打鸡血,搞得很像传销。”
每天在开展工作前,SMB部门都会开一个“醒神”会,会议前二十分钟里,领导会带领员工喊口号:早上好好、中午好好。喊完口号会玩游戏来振奋精神,紧接着再制定每个人当天要约的客户数量,制定目标。
和陈立同组的还有另外三个本科生,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女生在实习第一天,感受到工作强度以后就直接离职了,剩下两位也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而在不久后纷纷离职。
那时候,字节还是大小周,每到周末,陈立都要睡到下午才能起床。“我原来是不会睡那么多觉的,但真的试过从早八点到晚六点不摸鱼的高强度工作,你就会知道有多累。”
服务中小客户后,陈立非常想调到当时业界也算有名气的浦燕子手下,浦燕子所带的团队负责KA(全国大客户)用户,当时她是今日头条的商业化副总经理,如今任字节商业化销售副总裁。
由于陈立的业绩相对突出,浦燕子起初答应了陈立调岗到KA组的请求,但陈立部门领导并没有批准,这直接导致了陈立最终留在字节的希望破灭而离职。
这种尴尬的调岗制度也被另一位2015年在字节工作过的员工吐槽过,想要调岗的员工需要给新部门的leader发起申请的同时,也要给本部门的leader发起申请,同时还要参加新部门的面试,"如果面试不过,继续待在原岗位就会很尴尬。"
快速壮大的字节,就在陈立离开的时候,北京头条广告销售团队已由最初的二三十人的规模,扩展到五百人左右,而这二十倍的差距,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后来,陈立在入职下一家公司两个月的时候,字节的抖音逐渐火了起来。据当时比达咨询数据统计,2018年1季度抖音DAU(日活跃用户)已经达到3038.8万人,在当时市面上的十几款短视频APP中排名第三,需要再次扩招员工。
浦燕子曾在微信上联系陈立回到字节,但不想再做螺丝钉的陈立委婉的拒绝了,浦燕子最后跟他说:“错过了这次,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对于已经自己创业的陈立来说,错过了字节并没有很可惜。但是回想起创业前给别人打工的经历,还是“抱大腿”的选择更好一些。对于年轻人来说,虽然压力大、工作累,但“留在一个互联网大厂几年,拿到期权和股票,实现财务自由也很香。”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杨东、小乔、陈立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蓝洞商业”(ID:value_creation),作者:贾紫璇,编辑:赵卫卫,审校:陈秋霖,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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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离开字节跳动的年轻人 http://www.xishuta.com/newsview516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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