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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界500强辞职,大厂人在寺庙悟了

来源:晰数塔互联网快讯 时间:2023年04月01日 22:04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吴浩旖,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没人能比这届年轻人更清楚每个寺庙的祈福攻略了。携程数据显示,今年2月以来,预订寺庙景区门票的人群中,90后、00后占比接近50%。有人调侃道:“雍和宫的一炉炉香灰烧的是年轻人的焦虑。”

寺庙,正在成为年轻人的热门探访胜地。有人周末前来求签祈福,有人在这里做义工,整理自己的人生。

一些寺院内的义工数量甚至超出了寺院常驻僧人。近年来,年轻义工的身影愈发常见,今年25岁的绿子就是其中之一。和她同届的第一期义工里,最小的只有19岁。而第二期的义工,大部分都是00后。

从南京某高校毕业后,绿子满心欢喜地进入了当地一家互联网大厂。两年来,她经常加班到深夜,在机械化的重复中,忘记了工作的价值,整个人也身心疲惫。

去年8月,递交辞职信后,她试图重建生活的秩序,找回安全感。在寺院,她短暂地放下了对未来的忧虑,不再为KPI和OKR烦恼,只专注于眼前的劳动和修 行。

做寺庙义工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曾独自旅行过一段时间,但旅行并没有给她的心态带来太大改变,直到她在公众号上看到浙江的一个寺院在招募新春义工。

绿子觉得,与其在旅行中兜兜转转,等待心灵被某一个时刻的风景和某一位路过的旅人治愈,不如去一个直面人生议题的地方解决这些问题。

“我想,寺院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以下是绿子的自述。

一、“除了命,一无所有”

我现在主要在寺院的文宣摄影组帮忙。我在清晨无人的佛殿,听着佛经擦窗户;在斋堂厨房切菜配菜,发现自己很喜欢切青菜;在菜地播种,捡到一块写满经文的石头;在元宵佳节,帮不识字的老人写祈福签。

我们是早上5:20起床,5:50上早课,跟随师父唱诵经文。吃完早餐,大家就去各自的岗位。每个岗位的工作时间和内容不同,但基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手头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直到晚上九点,师傅们打板的声音响起,一切活动都得停止。

一切都不紧不慢。在这里,人们依据寺院仪轨而有序生活,例如行走的时候操手,遇到路人合掌示意,进入五观堂止语,吃饭要行堂。我很喜欢在佛殿做清洁,擦佛殿不用费脑子思考,又可以培养自己的专注力。早上8点陆续有人来上香,在这之前,需要把佛殿的地面打扫一遍,再擦窗、擦供台。没有人跟你说话,也没有人监督你擦得好还是坏。

过去在大厂上班,我每天都要写各种各样的材料,日报、周报、月报,写完了到点下班了,第二天又得写。

我以前理解的工作日报是:今天完成了什么工作,还存在哪些问题,竞争对手的情况如何,明天怎么优化改进。寺院也有工作日报,你可以记录并分享今天的感想收获,但写不写随你。

多数人印象中的寺庙是“只可远观”的旅游景点或历史古迹。如今我对它的理解改变了,它很人性化、很温暖,有现代化的管理方式。对我来说,寺院是另一所社会大学。

我所在的寺院开设了丰富的课程,比如解决都市病的呼吸禅、吃饭禅,也有呼吸与冥想、书法、古琴等。在寺院还能学到一些实用的技能:怎么播种、怎么翻土、怎么照顾植物。

我最常去寺院的图书馆。在我的认知里,它应该是“藏经阁”。实际上,这里藏书非常丰富,你可以看到《资本论》《美学》等经典著作,也可以看到国内外文学作品。有意思的是,有的书架左边放着佛教经典,右边就是基督教经典,可见寺院文化的包容。

寺庙图书馆。(受访者供图)

去寺院之前,我每天手机不离手。在这里,我才发现原来离开手机并没有那么 难。

二、逃离的勇气

毕业后,我以管培生的身份入职了一家知名互联网大厂,做电商运营。因为笔头不错,领导选中我去做计划经理,类似于领导助理。我需要帮领导写材料,协助他推进整个中心的计划管理和数据分析工作。

在核心部门,负责核心业务,所在的公司和薪资待遇达到了南京应届毕业生较好的水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享受我的工作,这份工作也是我前期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去铺垫才获得的,我对它有强烈的认同感。

由于疫情的影响,公司的架构进行了调整。每每有人员离职,我手头的工作就越来越多。可能大多数人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最初你对工作怀有热情和新鲜感,但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它变得枯燥乏味。

我的初中在寄宿学校度过。没有手机和其他娱乐方式,只有阅读。从儒勒·凡尔纳的三部曲开始,我渐渐着迷于流浪和冒险。书里的主人公总是在异国他乡游历,勇敢地面对旅途中出现的种种考验、坦然地接受各种文化冲击。

成为生活的行者,用摄影和文字记录我的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绿子在菜地里播种玉米种子。(受访者供图)

我常常利用周末的时间探索南京,并且计划在小红书上写100篇南京日记,结合我个体的感受去展现南京的风土人情。下班后,我常四处游荡,去地铁站看玉兰花、在绣球花公园看老人们打牌、在长江码头对着落日余晖发呆。

但我的工作把我埋没在数据、流程和资料中,时间一天天流逝,我越来越感受不到工作的价值,也失去了给我带来灵感的那部分生活。

很多人对辞职有心没胆。周日晚上大喊“明天就辞职”,周一还是照常去上班,我也一样。

真正决定辞职,是在艺术节上受到一位女生的启发。她毕业后没去上班,一直通过写作兼职赚钱,或是边旅行边做义工。虽然收入不稳定,但余额的数字也没让她产生危机感,因为她相信人是不会被饿死的。

在寺院里,一位师父对我说过相似的话,“我们想要的很多,但其实需要的很少”,甚至,我们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美国心理学家伯尼斯·钮加藤提出了“社会时钟”的概念,每个阶段的人都有这个年纪应该完成的事。与同龄人有时差的人常常会感到很焦虑,比如过去的我。

在我的家乡,必须年满七周岁才可以读小学一年级。高考后,我因为成绩不如意复读了一年。江浙地区的同学们读书早,我二十岁读大一,比很多同学大了两岁。

我很着急地想调整社会时钟的时差,追回那两年。别人在享受大学生活,我就跑去兼职、做社团、挤进世界500强实习。

我之前也想着要趁年轻尽快进入热门的赛道去积累财富,实现个人价值。我并不乐意做这些事,只是“社会时钟”始终干扰着我的选择。职业黄金期那么短,大家都害怕自己在职场中贬值,更别提不工作带来的羞耻感。

我们从小听说“劳动最光荣”,但劳动不只限于上班换取报酬,而是指一切能够造福他人,能够满足自己的产出。做寺庙义工没有收入,食宿免费,但它无论是给他人还是我自己的精神上都带来了帮助。

决定来寺院当义工以后,我告诉父母,寺院春节祈福很缺人,我去帮帮忙。他们老觉得寺院坐落在深山野林,我就去查了寺院的历史和一些官方文件,也把寺院招义工的公众号推文和之前做过的一些项目发给他们,打消他们的顾虑。

我经常在家庭群分享在这里生活的日常。原先担心我得抑郁症的朋友,看到我朋友圈里每天乐乐呵呵的,也放心了。

很多人问我,你过去那么努力,最后来寺院做这种简单劳动,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以后再去找工作,你怎么面对简历的空窗期?

学会放下外界的看法,不被社会评价体系所束缚,也是我想要做到的。我觉得人如果为了简历而活,会活成一个漂亮虚假的空壳,也许职场有空窗期,但人生从来不存在空窗期。最坏的可能不过就是我未来找到的工作远不如原来的。我能接受,我只是不想再稀里糊涂地随波逐流,毕业、上班,直到退休了。

三、大哭、大笑,和听着佛音长大的蔬菜们

除夕夜,寺院里聚集了前来祈福上香的香客。大家排着队,等到凌晨逐个撞钟,祈求平安吉祥。随着一声声浑厚绵长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到来了。

香客们的心愿总是大差不差,求姻缘、求财富、求健康。有人说,“大家来这里求长命百岁、求金银珠宝,但大家求的这些,都是佛不要的。”

寺院里的长期义工里,有过去在北京做记者的,有曾经在互联网大厂做工程师的,有和我一样想寻找意义的年轻人,也有七十五岁还在擦拭佛像的老人。你可能会遇到身份显赫的商人,或者是种地种了一辈子的农民,但大家没有地位之分,不会带着傲慢走进来。

有位来做短期义工的姐姐在大学做宿管阿姨,她现在五十四岁了。她在四十几岁的时候突然想要追逐理想,就去学瑜伽,去考国际汉语资格证、向外国人传播传统文化。

刚认识了十分钟,我就向她毫无顾忌地分享我的心结。小时候,我父母有一段时间都不在身边,我又很想他们,那段经历让我特别容易有分离焦虑,不太喜欢分别。

她紧紧抱住我以示安慰,我在她的怀里哭湿了羽绒服。

在这里,你有更多时间和自己对话,也总有人耐心倾听。你可以自在地在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或放声大笑。

很多人觉得,躲进寺庙就是在逃避社会。相反,我觉得我在这里学到的,恰恰是如何处世。

每天跟师父们行走在同一个屋檐下,从师父们的智慧中得到启示,包括他们有怎样的人生经历,他们怎么解决人生的困难,出家人跟我们在家人之间的生活有什么差异——这些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

我听说,寺院刚建好的时候,附近有村民过来抱怨大殿挡住他家的风水了,要炸掉大殿。我们的师父很客气地接待他,对他说:“其实我在建好这个寺院的时候,就知道它总有一天会倒的。如果你真的要炸掉寺院,那么请你想想你家风水真的能好起来吗?之后如果有警察找你以及你家人怎么办?涉及到赔偿和处罚的话,你该怎么办?请你好好想清楚这些再决定要不要炸掉寺院吧。”最后,那个村民没有再找茬。

师父尽力地维护着寺院,也尽力站在村民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放下不等于放弃,顺其自然也不是无所作为。”他是这么写的,也是这么做的。

午休后,我和两位义工大叔在萝卜地里犁田,他们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因为不曾事农桑,我在菜地里干活总是很不利索,但没人会责怪我。空气里有萝卜和泥土的清香,菜地里安置了一些太阳能播音器,蔬菜们都是听着佛音长大的。我在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不再焦虑未来或期盼稳定的生活,只专注于眼前的劳动,一次只做一件事。

我现在特别喜欢“随缘”这个词,手机上还挂了一个写着“随缘”的香囊。辞职以后,我去过景德镇做陶瓷工。拉坯的时候,师傅告诉我,泥巴的水分太多,或者没拉好,都有可能烧坏。

我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你却告诉我,送进窑里面一烧就会坏?我当时很难接受,可是没办法,避免坏结果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不要做了。既然做了,就应该允许它烧坏。

未来,我还是想顺其自然。如果我已经积累足够重新出发的勇气,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我就会走出去,迎接下山后的种种考验。

*应受访者要求,绿子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吴浩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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