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北京暴雨中的旅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作者：吕煦宬、宋春光、杨晓倩，编辑：温丽虹，题图来自：作者拍摄

暑期的北京是最受欢迎的旅行目的地之一，气温适宜，降水也不多。

台风杜苏芮的到访，让北京罕见爆发了暴雨和洪水，众多来北京的商旅以及研学的学生困在这里。他们中许多人都是这几年首次到访北京。

一、滞留火车上

列车K396被困在门头沟30多个小时。这班列车29日从内蒙古的乌海西站发出，30号上午十点开始就一直停在门头沟落坡岭处。列车员安抚旅客的视频在网络流传，火车前方有两处塌方，工作人员雨中步行七八百米，才搬运回了补给物资。

按照原本的时刻，列车应该在31号上午九点半抵达丰台站。他们被困在丰沙线上。这是一段连接北京丰台与张家口沙城的线路，隧道多，曲折迂回，在连日的大雨下，线路周遭出现坍塌。

为避免发出列车被困在半途中的风险，铁路部门对多个区段采取限速运行、临时封闭措施，多次列车停运。市郊铁路怀密线、通密线、S2线全部列车临时停运，途经石太、京原、丰沙、石太客专、京广、京九、邯长等多条线路旅客列车不同程度晚点、停运。仅在7月31日，北京西站有七十余辆列车停运。

图｜候车厅里的旅客

相比于K396列车，困在北京西站的廖铭是幸运的。7月31日，他结束在天津的旅行返程，选择了从北京西站出发的Z285次列车。这趟车耗时更少。

赶车路上廖铭刷了不少暴雨视频，等他17时15分左右到达北京西站进站口，门口已经挤满旅客。廖铭乘坐的列车预计于晚上21时37分发车，他早到了。二楼候车厅溢满了人，一些旅客堵在了候车厅之间的过道上。候车厅电子屏上展示的列车动态中，除了一趟从北京西开往广州的Z835次列车显示“正在检票”，其余列车都提示晚点，三趟车显示停运。

候车厅里，人声嘈杂，廖铭只能隐约听到广播播报列车停运的声音。廖铭拖着行李箱，在缝隙中穿行。

走到4号候车厅的入口，他看到比三个篮球场还要大的候车厅里全是密集的人，没有一丝缝隙。在入口处的两边，坐着三四列滞留的游客，只留下了中间过道的位置。廖铭在入口外的一小处空地坐了下来，因为拥挤，身高179cm的廖铭只能蜷着腿坐下，每坐十多分钟，他就得变换姿势活动筋骨。廖铭感受不到空调的存在，汗珠从手臂上滑下来。

20点50分，Z285次列车的状态跳成绿色，显示开始检票，廖铭自感幸运。但一直过了发车时间，车站依然没有开闸机验票，身旁有旅客议论纷纷，说收到了列车停运的短信。廖铭找到车站的工作人员确认，但对方却说尚未收到消息。在廖铭询问时，又有另一位乘客向工作人员确认停运短信的真实与否。

廖铭觉得，这大概是“跑不了了”。

22点，在车站等了将近5小时的廖铭投奔住在东五环的堂姐家。在北京西站连通9号线地铁的通道里，廖铭看到一位看上去约莫70岁，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坐在地上，倚着墙，身下垫着一张薄毯子，身旁摆放着两三个布袋子。三、四个中年人蹲在老人身边，看上去是因列车停运而被困于车站的一家人。

北京民航机场巴士有限公司发布通知称，受大雨天气影响，大兴机场房山线、石景山线沿途积水严重，运营车辆无法正常通行，为确保车辆及旅客人身安全，2023年7月31日、8月1日大兴机场房山线、石景山线临时采取停运措施。

二、困于暴雨

除了旅游观光，还有大量因演唱会、舞台剧和艺术展览等文娱活动暑期来京旅行的游客。在连日强降水下，北京市文旅局于7月30日凌晨通知，全市启动防汛红色预警响应，暂停旅行社旅游活动、各类演出活动、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机构线下培训等活动。

突降的大雨，让北京城区许多旅客旅行计划不得不中断。

迟珠一家7月30号下午抵达北京。暴雨下，大批场馆暂停开放、活动取消，31号他们已经在返程的高铁站候车了。迟珠为了这趟旅行，提前10多天做了北京游玩攻略，一个星期前预约好了各类场馆和演出的门票，却在30号晚上全部取消、退订，三张相声演出的门票，就这样被浪费。

7月底，崔少英带着5岁的女儿来京参加第九届“曹灿杯”青少年朗诵展示活动。活动结束，她们又在北京呆了两天。7月30日，冒着暴雨，她们围着皇城根转了一圈。

女儿露在雨衣外的牛仔裤被打湿了半截，她将裤子挽起来，藏在了雨衣里面。穿着长及小腿肚的白色半透明雨衣，她抱着穿着雨衣、光着脚的女儿在护城河边留了影。许多景点都关了。7月31日，她和女儿穿着长款雨衣，冒雨前往郭沫若故居、恭王府等各个景点游玩。

暴雨下，这些景点都关闭了，栏杆层层叠叠挡在门前，母女俩在镜头下留下背影的合照。

图｜颐和园是暑期热门景点，从7月29日起闭园

7月29日中午，雨势突然猛烈。在少雨的北京，北京动物园内一些旅客对此没有防范，有的游客被困在场馆门口半个多小时。一些无伞可躲的人瞄准了立在空地上的两棵挺拔大树。冒着被劈的风险，李司燃和男朋友紧紧贴着树干站着，希冀着能得到枝叶遮蔽。树干粗壮，相当于两位成年人并肩而立。雨幕下，李司燃发现隔壁一棵大树下还站着一位穿粉紫色T恤的大哥，他全身都被淋湿了。

李司燃戴着在动物园临时买的彩虹色伞帽，上半身并未淋湿。趁着雨势稍歇，害怕又被困住，她和男朋友径直回了家，心心念念的熊猫馆也没来得及去。

家人来北京玩，为了更好地招待他们，吴芒早在前一天就一直在关注社交平台上有关雨天逛动物园的分享。为了避开雨水，29号八点半开园她就带着家人们进去了。

可惜最终碰上大雨。小熊猫没看上、小火车没坐上，侄子睡着后，他们就离开了动物园。

天气没有打消游客们对于熊猫的热情。7月30日，北京动物园熊猫展览区场馆玻璃前挤着人，只有被称为“北动安保队长”的大熊猫古古在雨中“营业”。大熊猫“萌大”和“萌二”一直趴在石头上睡觉，人气最高的“萌兰”躲进了室内，它的运动场也空空如也。

起初，王丽丽没有在意台风的消息。反倒是她的朋友和家人都在提醒她：台风杜苏芮会给京津冀带去大量降水，“可能不让办大型活动”，7月28日晚，有亲友提醒王丽丽，她告诉对方：演唱会在室内场馆举办，很可能不会受影响，而且尚未收到通知，就是一切正常。

得知毛不易开演唱会，25岁的她花544元买下了人生中第一张演唱会门票。担心30号当天高铁因降雨晚点，导致观看演唱会迟到，王丽丽把原本30号的高铁车票改签到29日，提前一天进京。和王丽丽情况相似，因为京津冀地区连日降水，为避免临时因铁路故障无法按时抵达北京，许多7月29日、7月30日这一周末准备到北京参加活动的旅客提前出行。

29号晚上，王丽丽和朋友一同去国家大剧院观看舞剧。舞剧中场休息时，王丽丽刷到毛不易发了演唱会预热微博，满心期待，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偶像说，“明天见。”

离开剧院后，王丽丽的期待就开始被一点点浇灭。

北京的夜空开始飘落雨丝，并且雨势愈来愈大，尽管路面尚未出现积水，但王丽丽觉得，预警可能要成真了。担忧被逐渐加深。当日凌晨，她又陆续收到了国家大剧院、故宫、国家博物馆等北京各大景点、文化场所闭馆的通知。当晚睡前，王丽丽已经没有期待。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30号9点30左右收到演出取消通知时，王丽丽的心还是沉了下来。朋友醒来，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出门？”

这让王丽丽的情绪瞬间崩塌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本应该在演唱会当天早早出门，去领应援物资，再去专门做个发型，迎接自己25岁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

30号当天，王丽丽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朋友出门上瑜伽课，她独自在家，听毛不易的歌曲，看29号演唱会的视频。窗外雨声不断，王丽丽哭了出来。

图｜演唱会取消后，毛不易在社交平台向粉丝致歉

从云南启程前往北京时，赵妍没有想到要在北方防范暴雨。她正过暑假，本打算到北方参加8月6日在河北举办的天漠音乐节。围绕这一行程，她计划先到北京暂住姐姐家，以此为中转站，绕道天津、河北观看演出。北京国家大剧院暑假期间正上演舞剧《堂吉诃德》等诸多文化演出，赵妍也很感兴趣，想看。

26日，赵妍抵达北京。27、28日，她按计划顺利往返天津观看了旅行团乐队的演出。但在29日深夜，她便陆续在戏剧观众群里，看到了国家大剧院《堂吉诃德》、北京西区剧场《蝶变》等演出取消的通知。群里的一位观众还说，受大雨影响，自己的公司也通知了居家办公。

赵妍这才意识到，暴雨是真的要来了。30日全天，赵妍和姐姐待在东五环家里躲雨，度过了一整天。

31日，雨还在下。下午，赵妍收到了“天漠音乐节”活动取消的官方通知。赵妍感到失落，这原本是她和其他三位许久不见的好友约定的旅行，演出取消，朋友也见不成，赵妍不打算继续留在北京。她购买了8月2日从北京去往福州的车票，打算在那里再看一场旅行团的Live house演出。

不过，能不能顺利离开暴雨中的北京，赵妍心里没底。她在新闻里看到，太平洋上，新的台风卡努又蓄势待发，不知会否在中国东部沿海登陆。自订票之后，赵妍开始每天反复在社交平台上留意“卡努”的活动轨迹。

三、归途延滞

7月31日，晚上9点，北京丰台站没有一班列车发出。作为亚洲最大的铁路枢纽之一，滞留旅客占满了座席，长时间等待下，不少旅客席地而坐保存体力。

咨询台前，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的妈妈，问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车站。女人指着面前的列车屏幕表说：“我们回井冈山，红色的（标识），车发不了了。”他们乘坐的是D733号列车，原本发车时间是下午6点13分，然而火车一直晚点，直到夜晚9点也没消息。

除了他们的车次，开往深圳、青岛、太原等地的列车都被延误。直观来看，车次表上一片红色，代表着车次晚点和取消。广播中反复播报着晚点待定的车次，“开车时间正在联系，敬请谅解。”

图｜丰台站，列车信息显示大面积晚点

连日以来的大雨，阻断了人们的归途。

7月31日北京各个车站停运的列车班次超过百趟。旅客们坐在或躺在休息区，车站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正值暑期，滞留在火车站的旅客中，很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刚刚结束北京的旅程返回。坐着、躺着休息的成年人群中，小孩子们似乎有花不完的精力，在车站间穿梭，玩游戏消磨时间。

意外的滞留，先耗光旅客们手机的电量，随后，随身携带的充电宝也被耗尽。

31日晚，丰台火车站的每台共享充电宝柜子前，都站着五六个想获得充电宝的旅客。耗电量大，使用人数多，能否成功扫出一块充电宝全靠运气。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将手支在柜子前，不厌其烦重复着扫码的动作，有后来的年轻人也想扫码，他紧张地盯着，嘟囔着：你们的网速快，我们扫个充电宝也没有优势。

咨询台四周被旅客团团围住，有的人正和乘务员争执得面红耳赤，有的人蹲坐在地上，用连接出的插排充电。地上满是黑色白色的充电线，为使电量迅速充满，很多旅客将手机放在地上，自己静静等待在一旁，看起来十分疲倦。

晚上8点20分，丰台站只有一班车显示起了绿色的“正在检票”提示，是开往洛阳的K269次列车。人群因为屏幕上变化的列车状态出现一阵骚动。

图｜原本开始检票的K269变成了晚点待定

旅客于飞飞守在车次表前，迅速将车票改签到了这班列车。她的目的地是石家庄，下午两点抵达丰台站后列车一直晚点，她决定用改签的方式将自己送离北京。然而这阵兴奋没有持续多久，20分钟后，K269次列车的状态标识，从绿色的“正在检票”变成了红色的“晚点待定”。

一名来自武汉的旅客向高铁站务员询问，自己“晚点待定”的车次是否有机会发出。站务员回答：不知道、不能确定。随后，四五名旅客将这位站务员围住，接连不断地问他关于车次的问题。站务员有些无奈，劝说班次已经确定取消的旅客去退票，“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发车，我们也没办法保证。”

“真的没办法走吗？”有的游客不死心。

“北京周遭的村落都快淹了，火车是开不出去的。”站务员回答。说罢，他拿出手机，如同展示物证一般，给旅客们看他朋友圈的一则短视频。视频里，一座位于丰台附近的桥梁被巨大的水流冲断了，“十几年前是7·21，我们今年是7·31。”站务员和旅客说。

丰台站出现大面积滞留，北京西站成为滞留旅客们的指望。有人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从丰台站紧急迁徙到北京西站，顺利登车的经历。人群中开始有旅客向北京西站转移。

得知北京西站的高铁能够发出，这件事给了张芳母女信心。她们的目的地是河北邯郸，购买了普铁车票，中午12点就到了车站，随后便一直等待。张芳白天就发现，北京西站的高铁能够发出，但为省钱，她还是选择赌一把，又买了两班到邯郸的普通车次的车票，继续等待。

等到晚上10点，三个班次都变成了“晚点待定”，张芳决定买1号清早六点半的高铁票回家。这个夜晚，她要带着女儿在车站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2023年7月31日20时40分左右，经铁路部门检查确认，受持续降雨影响临时封闭的西长线长阳村至后吕村间线路开通，列车运行秩序逐步恢复。7月31日21时15分左右，经铁路部门检查确认，受持续降雨影响临时封闭的京雄城际白盆窑至北京大兴间线路已开通，列车运行秩序逐步恢复。

原本，王丽丽计划着30号看完演唱会后，第二天坐高铁回家。但演唱会取消后，王丽丽31日返乡的高铁也取消了。31号下午13点，王丽丽收到了12306的消息，通知她原本乘坐的从北京丰台开往山西长治东站的G681因故停运。

延迟一天回家，王丽丽向公司多请了一天假。

在家人的提醒下，王丽丽意识到8月2日是爷爷85岁大寿，她必须赶回去为爷爷庆生。铁路交通走不通，王丽丽考虑坐飞机。她买了8月1日晚上七点飞回家的机票期盼着能赶在爷爷生日前顺利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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