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全球媒体采访纪要:历史就是一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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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正非
来源:蓝血研究(ID:lanxueyanjiu)
任正非全球媒体采访纪要(综合版)
BBC:我们看到现在华为非常成功,华为为什么能成功?
任正非:我们刚刚走向创业的时候,世界通信产业在我们这三十年中,人类在通信产业实际跨过了几千年。我们创业时没有电话的,那时打电话用摇把子来摇电话。就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片看到的摇电话,那时是很落后的状况下。那时起步做一些适合农村卖的很简单的设备,没有把赚来的钱消费,赚来的钱用于投资,投出去,把设备从那么小做到那么大。正好中国大规模需要发展产业时,我们这些落后设备还能卖出去。如果今天创业,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能成功。我们慢慢走过来,觉得我们有可能做成功,所以聚焦在这方面去努力。
一个人如果专心只做一件事是一定会成功的,当然那时我是专心致志做通信的,如果专心致志养猪呢?我可能是养猪的状元;专心致志磨豆腐呢?我可能也是豆腐大王。不幸的是,我专心致志做了通信,通信这个行业太艰难、门槛太高。爱立信CEO曾经问我过一次:“中国这么差的条件下,你怎么敢迈门槛这么高的产业?”,我说:“我不知道这个产业门槛很高,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以后,我就退不出去了,退出去我一分钱都没有了,两万多块钱都花光了,退出去我就只有做乞丐了。”所以我们勇敢继续往前走,一步步往前走。
我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力量,就把力量缩窄,缩到窄窄的一点点,往里面进攻,一点点进攻就开始有成功、有积累,我们觉得这种针尖式的压强原则是有效的,所以我们聚焦在这个口上。这三十年来,我们从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到十八万人,只对准同一个“城墙口”冲锋,对信息传送领域进行冲锋,而且对这个“城墙口”每一年的投资量150到200亿美金左右的力度。在科研投资上,我们是全世界前五名,聚焦在这个投入上,我们就获得了成功。
为什么我们成功了,别的公司不容易成功呢?上市公司要看财务报表,不能投多了,利润少了,股票掉下来了。我们是为了理想而奋斗,我们知道,只要把肥料放到土地里面,土地变肥沃了,最终土地还是我们的,那我们为什么今天要把肥料分了呢?所以,我们进行投资,而且投资强度大于别人,就会领先别人而获得成功。从这点来说,我们区别于上市公司,我们不上市,就不会因为财务报表的波动而担忧。如果我们是上市公司,今天国际社会对我们舆论风波,股票哗哗跌。而今天我们没有什么感觉,继续往前走。我们认为,华为持续几十年只做一件事,这件事就获得了成功。
CTV:现在整个世界都觉得您非常神奇,因为几十年之前您从无到有,靠3,400美元把华为打造成今天的规模,很好奇您当初……
任正非:刚刚创业的时候,我们拿到营业执照的那天,就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们曾经觉得“华为”这个名字不好,因为是闭口音,我们想改掉名字,但是我们拿到营业执照以后就改不了,因为一分钱都没有了。那时候我们人少,都是用公共汽车来运货物。没人帮助,我就得自己背,背20米左右堆在那里,再去背20米……,这样一小段一小段路地挪,因为要堆在看得见的地方,否则丢了怎么办?那时候公共汽车的售票员都很好,允许我把货物搬上公共汽车。如果是今天的公共汽车,不允许搬运货物,那我们的创业可能就不能成功了。
所以,在早年创业过程中,我们没有技术,也没有背景,也没有资金,我们就是有诚信,帮助别人卖机器,中间得一些佣金,这样发展起来。当我们发展得太好以后,对方就不再给我们货物,怕我们把市场占领了,逼着我们自己做科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逐渐把资金投入到科研中去。
直到2000年的时候,我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居住,只有一个大概30多平方米租来的房子,还西晒。直到2000年以后,我才开始买房子,因为把所有的资本都集中在科研投资上了,我们认为不投资就没有未来。直到今天,实际我们个人也没有多少财富,为什么?这个财富还是一张纸,就是公司的股票,一旦公司没有了,股票也是不值钱的。大家把钱都投到公司里面来,是对公司的一种信心、一种信仰,这个公司只要存在,大家就同呼吸、共命运,一直走到了今天。当然中间也有很多曲折,这些曲折都是小问题,迟早都能解决的。
BBC:为什么美国想把华为描述成一个不能被信任的公司呢?
任正非:首先,美国这个国家没有华为的设备。美国是不是已经解决了网络安全问题?如果美国是因为没有华为就解决了网络安全问题,那么别的国家也如此,不用华为就解决了网络安全问题,为了世界,牺牲我们一个公司是值得的。美国并没有解决信息安全问题,它的经验怎么与给别人介绍?说“我们没有用华为设备,但是我们信息也不安全”,它这样的解释怎么让欧洲相信呢?我们这三十多年来,给170多个国家、30亿人口提供了服务,没有不安全的记录,美国这个说法的事实依据在哪里?客户这二、三十年是有体验的,消费者是有选择能力的,这个问题还是要通过法律不断地深入,法庭会做出一个结论的。
美联社:美国政府也好,澳大利亚政府也好,他们会说您是卖网络设备给客户的,任何一个客户选厂商的时候,他必须是完全信任你,因为它是把整个国家电信网络基础设施运行最机密的数据放到你的手上了。如果说中国的国安部找到华为一定要求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华为能做什么?华为将做什么?来保证华为对您的客户或者所在国不是一个危险?
任正非:那我把公司卖给你。如果你买不起的话,我就要把这家公司关掉。我们已经明确,我们只是以客户为中心,绝不做危害客户的任何事情。我认为苹果公司给我们做了榜样,我们就向苹果学习。当我们面临要侵犯客户利益的时候,宁可关闭公司,也不会被利益所驱使,而去做不应该做的事。今天的采访通过报纸登出去以后,未来20-30年,也许我还活着的时候,大家会记得用这句话来验证我的行为。
CNN:您刚才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会把公司关掉。作为一个旁观者,怎么相信这样的表述?如果关掉公司,毁掉的是华为18万员工的生计,而且您个人也会面临法律上的风险。您这么说,只是为了表明原则态度吗?
任正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销售金额已经达到几千亿美元,不会为了做一件小事,让170多个国家不相信我们。如果我们要接受这个指令,我们在全世界没有了生意,18万员工也就没有了,所以这点我们肯定不会做这件事情。至于相不相信,我们承诺,因为只要做了这件事情,证明我们靠不住,客户再也不会买我们的设备,我们就根本不能生存,18万员工还能活下来吗?只有不做,18万员工才能活下来。
而且我也不担忧我的个人安全问题,我这么大年龄,也没有多少年了。第二,中国现在的法律也很文明,对高级人员的生活有保障,即使我坐到监狱中,也是很宽松的,不是像普通牢房一样。吃饭不要钱,有什么不可以呢?我也不担忧。
华尔街日报:我们看到华为5G未来发展受到一些新的限制措施,华为将有很大一部分市场可能进不去。不管是从商业的角度,还是从声誉的角度,这对华为意味着什么?华为未来如何应对?
任正非:我们只要把产品做好,总会有人想买的;产品不好,再怎么宣传,别人都不会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简化内部管理,让内部集中精力把产品做好,把服务做好,这才是我们真正应对这个变化世界的永不改变的方法。
世界上做5G的厂家就那么几家,做微波的厂家也不多。能够把5G基站和最先进的微波技术结合起来,世界上只有华为一家能做到。基站不需要光纤就可以用微波超宽带回传,这是一种非常经济、非常科学的方式。它特别适合地广人稀的农村,不要认为农村就是穷的地方,美国大量的别墅区就是很分散的高档农村,没有光纤的话,它怎么看8K电视?如果不靠华为,它需要非常高的成本才能实现,到时不是这些国家禁止华为的5G,而是求华为把这种5G卖给它。
美国别墅区为什么得不到宽带服务呢?美国土地是私有的,光纤穿过每家土地的时候,要进行谈判,这个谈判过程很复杂,光纤就很难穿过去,光纤不能到每家。很多富有的人享受不到8K的电视,中国现在4K了,美国还没有4K,日本是8K了。将来用我们这个设备,只要一个铁棒立起来,就可以覆盖几公里的所有豪宅。我们这个设备,可能世界没有别的国家可以做出来,没有别的公司可以做出来,我们能做出来,将来我们可以卖给美国,只要美国那个时候喜欢我们。
Mobile World live:我们现在看到,中美之间似乎不仅仅只是贸易战,甚至有人说看到了新冷战的苗头。想问一下,其实过去我们看无线通讯技术的阵营主要是两派,一个是GSM,一个是CDMA,您能不能预测一下未来有没有可能出现两种技术阵营:一个是中国主导的技术阵营,加上美国主导的技术阵营,比如手机平台上,我们有安卓的平台,也有IOS平台。
任正非:我们这个世界曾经在铁路的建设上走过窄轨、标准轨和宽轨共存的时代,这给世界的运输行业增添了非常多的麻烦。在通讯领域也有多标准的时代,给网络建设增加了非常多的成本,3G、4G都是这个问题。为了使通讯网络能够统一起来,我们共同在5G上达成了一个标准,这就为迎接人类社会走向一个智能社会打下了基础。如果人为地把它分为两个世界,我认为对世界智能社会的进步是有害的。技术科学家的理想和政治家的智慧会决定人类社会的未来。我个人是坚决支持世界建立统一标准的。
BBC:美国现在对华为的行动您并不认为能够说服美国的合作伙伴让他们停止跟华为做生意,为什么您这么有信心认为美国要说服它的一些盟友不选择华为的设备这样的行动是不会成功的?
任正非:他们的盟友也可能会相信,也可能不相信,相信美国理论的国家,我们就等一等,以后再说。有些国家觉得华为是可信的,那我们就走快一点。世界太大了,我们根本都走不过来,如果全世界同时都要买我们的东西,我们公司会崩溃的,我们没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卖给大家,也生产不过来。我们认为,分期、分批的一些国家接受我们,对我们有序地发展是有好处的。西方不亮,还有东方亮;黑了北方,还有南方。美国不代表全世界,美国只代表一部分人。
美国不可能扼杀掉我们,因为这个世界离不开我们,因为我们比较先进。我认为,即使它说服了更多的国家暂时不用,我们可以收缩变小一点。华为不是上市公司,不为了报表而奋斗,收缩小一点,我们的队伍就更加精干,条件成熟时,我们提供的东西会更受人们的欢迎和喜爱。
第二,由于美国不断地置疑我们、挑剔我们,逼我们把自己的产品、服务做得更好,客户更喜欢我们。只有客户更喜欢我们,我们才会有机会,克服重重困难来购买我们的产品。所以,不认为美国对我们的置疑或者更多国家对我们置疑就感到恐慌,我们会根据它所说的问题,该改进的地方还是要改进。
BBC:您觉得美国是在嫉妒中国吗?
任正非:我不太了解两个政府之间的相互关系、两个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我们作为商业公司,基本上不过问政治,我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发展。作为我个人的态度来看,我主张中国继续开放。我从来没有在中国土地上反对过美国公司、反对过西方公司,在我的言论中从来没有。即使我受到西方公司不正确打压时,还是希望政府千万不要去打击这些西方公司在中国的市场份额,甚至压制我们的员工不要去抢夺人家的份额。
当加拿大打击孟晚舟时,中国老百姓抢购加拿大鹅的衣服。说明中国人民没有这么情绪化,也没有这么民粹主义,这也是中国这三十年社会中给人们思想教育所产生的影响。我们要积极看到中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中国正在走向更加开放,这是有利于世界的。大家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会减少对抗。经济一定要走向全球化,在工业革命时代,可以一个国家单独做一个缝纫机,单独做一个自行车,单独做一个汽车或者单独做一个火车轮船,是可能成功的。但是,一个国家独立建立一个信息社会是不可能的,必须由很多国家共同的标准、共同的奋斗才能建立一个信息社会。
因此,我们认为这个时候开放合作是对一个国家有非常大的好处,中国一定要坚持开放改革。我们更不希望中国为了华为就不开放了,这不是我的目的,我希望中国走向更加开放。也可能有一天,发现中国很多东西跟美国英国一样了。你们可以看到这个社会的进步,三十年前很多人随地吐痰,现在在街上看到随地吐痰的人就很少。大家上车时,以前是蜂拥地挤,把别人挤下去,现在大家安安静静排队上车,这都是中国文明在改变。要看到积极进步,因为西方国家是花了几百年时间完成这个进步。当年美国开发西部时,那些枪战片也说明美国在那个时期也存在过很多问题,但是开放到今天,美国不也是很发达了吗?要相信中国未来开放进步的速度会加快,世界走向一种共同的文明。
CNBC:我们知道您个人对于美国有非常多的敬仰之情,那么您对美国这么多的信任,从何而来?是什么让您这么坚信美国会公平、公正的处理现在的事情?
任正非:美国两百多年前还是一片蛮荒的土地,这两百多年来,美国为什么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基于它的开放性,全世界的优秀人才愿意到美国去,美国的法制体系、创新机制、财产保护体系都很完善,造就了美国的崛起。所以,我们要向美国学习,才能使我们自己也能崛起。
美国的历史长河是非常长的,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插曲,不代表美国的整个历史,所以我们对美国的尊敬不会改变,不会因为我们受了一个挫折就改变。就像我们小时候,爸爸妈妈也打过我们的屁股,但是我们不会恨爸爸妈妈的,为什么?我们和爸爸妈妈几十年相处,他打我们屁股的时候就十几秒钟,不能因为十几秒钟就和家庭关系产生断裂。所以,美国现政府打击我们一下,何况下一届的总统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雅虎财经:从华为的角度,现在可能还是采取观望的态势,因为一部分美国公司正在向美国当局申请出口许可,没有任何美国部件提供给华为时,华为自己能够撑多久?
任正非:我们不是采取观望的方式,而是采取努力的方式。从制裁到今天,我们对客户的发货一天都没有中断过。如果美国完全停止对我们供货,我们未来也不会停止一天生产,还会继续扩大生产。我们会有一些困难,做一些版本切换,需要多增加一些员工。今年为此已经增加了6000名员工,做版本替代优化。一个版本切换时,不仅是研发系统,也包括市场系统、交付系统,都以一种新方式向客户进行交付,这时要增加一些人员,也就是增加一些成本。
我们不存在完全死亡的危险,越先进的产品越不存在死亡的可能,我们已做了备份。比如5G,很多最先进的芯片只有我们拥有;全世界光芯片,只有我们最先进。我们很多产品可以脱离美国生存,但是我们愿意继续和美国一起合作,为人类信息社会共同担负起责任来。华为不是野心家,不想称霸世界,而是和世界合作,一起为人类实现信息社会的理想而服务。
如果华为是一个真真实实的野心家,应该抢占最重要的“肥肉”市场。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跑到非洲去?为什么跑到很偏僻的喜马拉雅山上,跑到沙漠上去?我们还是为了人类理想而服务,并不是纯粹商业性的。
金融时报:最近大家都看到了一幅很有名的照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一架伊尔-2飞机,听说您很喜欢这张照片,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一下,为什么喜欢这张照片?您认为这张照片可以作为华为的比喻吗?
任正非:有天晚上,我偶然在“悟空问答”网站上发现了这张照片,说这架飞机返航了。我觉得太像我们,我们现在已经被美国打得千疮百孔,虽然有一些准备,但是没有想到美国政府打击华为的战略决心如此之大、如此坚定不移;打击我们的战役面如此宽广;打击作战的战斗部如此精密,弹着点如此之精确,他们打击华为是一个非常系统的工程,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美国如此之强大,各行各业如此之团结,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不仅仅是几个软件、几个芯片的问题,连对杂志、标准组织、学术组织都在施加压力,都在围踏我们,因此是几千个累累伤痕的伤口。
这架飞机很像我们,坚定不移飞回来的决心和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想领先世界,需要做出一些最尖端的部件,并基于这些核心能力建立系统,我们把这些核心部件比喻为这架破飞机的“发动机”和“油箱”。经历十多年的努力,我们做到了。我们是不会死的。油箱打漏了,发动机没油飞不回来;发动机打烂了,有油也飞不回来;翅膀打几个洞,飞慢一点,还是可以回来的。
我们认为美国打击我们的是对准网络联接解决方案业务,5G只是联接业务的一小部分,这个业务我们准备比较充分,没有影响。意料之外的是终端受到创伤更大,尽管终端受到的创伤比联接大一点,但是现在客户信任正在恢复中。其他一些次要的产品线这几年一直在逐步关掉,我们把人员转到主战场上。
天空新闻电视台:现在华为可能是全世界最受争议的公司,您过去是否预料到今天的情形?
任正非:可能有预料,也可能没有预料,但这么强烈的程度是没有预料到的。我们认为,两支队伍爬山,总会在山顶相遇,相遇会有矛盾,但是没想到矛盾会激烈到一个国家的国家机器和一家公司之间产生冲突,这么大的强度没有预料到。所以,“烂飞机”的一些洞没有完全补好,华为公司修补完这些“洞”需要两、三年时间,重新恢复振兴需要三至五年,当然,在振兴过程中,还是逐步会有增长。
(记者:为什么那么早就针对华为可能碰到的问题做出了冲突局面的预期?)我们公司没有其他欲望,唯有一个欲望就是想把产品做好,把该做的事做好。我们奋斗的目标是单一的,力量是聚焦的,这种压强原则,持续数十年总会领先的,所以几百人的时候对准一个“城墙口”冲锋,几千人仍然对准同一个“城墙口”冲锋,现在几万人、十几万人还是对准同一个“城墙口”冲锋,而且冲锋的研发经费“炮击量”,已经达到每年150-200亿美元的强度。我们认为在这个“小缺口”上有可能世界领先,与世界领先公司和国家会产生矛盾,为了这一点点事情,我们要做好准备,因为迟早会冲突。
我的性格是善于妥协、善于投降,不是善于斗争的人。我们在十几年前就准备把公司用一百亿美元卖给摩托罗拉,所有合同都签完了,但是摩托罗拉董事会最后没有批准。当时我们就讨论,继续干还是继续卖?少壮派他们是学电子的,想继续干。我说,卖了做点别的也可以。但是少壮派一直坚持要在电子领域做下去,达成一致意见投票通过,通过时我就告诉他们,十年后我们可能会遭遇和美国比赛谁做得更好,要做好准备。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因此,今天碰到这么大的困难,我们没有分裂,内部高度统一。
天空新闻电视台:为什么美国针对华为、针对您的家人方面这么激进呢?
任正非:这几十年来公司内部对我的评价,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妥协派,因为我在公司总体是比较软弱、妥协的,在公司实际扮演着一个傀儡角色,并不是强势领导者,强势领导者是常务董事会。我们这个体制是向英国学习的,“王在法下,权在议会中”、“君主立宪、皇权虚设、临朝不临政”,我拥有的是否决权。可能美国看到我不起什么作用,摧毁我比较容易,结果是它没想到的。我本来以为自己不坚强,事到临头了发现我还是挺坚强的人。我认为,在这个关头,妥协也是没有出路的,唯有把华为公司做好,真真实实体现为全世界人民认真服务,体现它的价值出来。可能我自己和家庭是要作出一些牺牲的。
BBC:从采访中可以感受到您基本上是完全关注到生意的生意人,仅仅关注的是公司怎么服务好客户、怎么打造全世界最好的技术。不过,能介绍一下您的家庭和您女儿吗?
任正非:我有三个小孩,其实我都很关注他们,但是他们各人有个人的个性,我们之间不完全能经常和谐相处。孟晚舟这个小孩,在她小的时候,我当兵去了,当兵远离家里,她成长时期是妈妈带的。我每年有11个月见不到她,见到她的一个月,她白天要去上课、晚上要做作业,然后就睡觉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她很努力,而且她也很会处人处事。
我记得她在华中理工大学读书时,她妈妈告诉我给她一点钱,我给她一万块钱,她读完书给我退回9500元,她很节约、很省。她第一次去莫斯科参加展览会的时候,我给了大概5000美金左右,她回来以后退回了4000多美金,只用了一点点钱。但是她在学习上非常努力,IBM引进IFS时,她是项目经理,非常努力,而且一、二十年她一直在这个项目中,所以她深刻地理解项目管理,所以她把财务做得很好。财务做得很好的人,她关注的是平衡、关注的是管理、关注的是有效率。
她被关起来以后,我作为父亲是很心疼的,孩子怎么能受这样的折磨呢?但是,已经发生这个事了,怎么办?还是要依靠法律来解决问题。我们自认为,我们不可能有犯罪行为的,我们公司那么严格地要求自己、管理自己,怎么可能有这个东西呢?
美国抓她,将来也要把证据一点点公开,通过法庭的判决来进行。现在她在软禁状态下,每天在网上学习几门功课,并没有意志衰退,还在学八门功课,公司重大问题还在网上跟她协商。
因此,我不能完全从父亲的角度看儿女情长,也要看到儿女要自由飞翔,每个小孩都要有个性,我的小孩个性都很强,都很努力,都想自己变优秀。父母不能要求儿女都在我们身边,跟我们和谐相处。我们觉得个人成长对他们很重要。
我认为,这次的磨难应该对她来说也是人生难得的机会,而且这么大一件事,我相信对她未来成长一定是插上了翅膀,要感谢美国政府给孟晚舟插了一个坚强的翅膀,她将来会飞翔得更好,我相信。
CTV:之前读过相关的报道,说您明确表态,孟晚舟不会成为您的接班人人选。但是经过这个事情之后,是不是能够让她更加成熟?她的经历会不会改变您原来的想法?您会不会重新考虑把她作为接班人选?
任正非:自古英雄多磨难,没有伤痕累累,就不会有皮厚肉糙。她这次的磨难,对她个人是很大锻炼,会坚强她的翅膀,她会有更大的作为。但是她是管理者出身,她的横向管理能力很强,而作为领袖是要求纵向的突破能力,要看得见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未来,对这种未来的洞察,一定是具有技术背景的人。没有技术背景,他不能洞察十年、二十年后的东西。所以,如果靠管理公司就能进步的话,她是有希望的,但不是。因为她不具备技术背景,所以她不会是接班人。华为的领袖不是横向平衡,而是纵向突破,所以她将来不可能做CEO,也不可能做董事长。
彭博电视:有继任计划吗?
任正非:一直有继任计划。继任不是交给个人,而是交给一个群体,群体下面还有群体,一个群体套着一个群体,像链式反应一样,是一个庞大的继任计划,不是一个人的。不然,万一这个人生病了怎么办?何况我们还是一架“烂飞机”,所以继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BBC:据说花了很长时间您才开始跟媒体进行沟通,您一直以来是个很安静的人,面向媒体原来能不见就不见,大家都说您也好、华为也好很秘密的,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把您自己、才把华为向世界打开?为什么经历这样的危机才开放呢?
任正非:其实华为公司从来就很张扬,在外面张牙舞爪,包括余承东、徐直军……我们所有领袖天天在外面讲。而我这个人是很羞涩的,不善于跟很多陌生人在一起交流沟通,我善于仔细研究我的文件。
我太太问过我“你到底爱什么?”,我说“我爱文件”。为什么爱文件?我说,文件里面充满了哲学、充满了逻辑、充满了东西,文件写出去、发出去以后,三、五年大家都没有看到文件有什么影响,三十年后一看,这个公司队伍走得那么整齐,这就是哲学、逻辑和管理带来的东西。
我希望更多的精力用在内部,而不是外部。所以,我就没有做董事长。董事长要承担工商登记的责任,要签这个文件、那个文件,那都是杂事,都是打杂,跟清洁工一样,这不是我愿意做的。我愿意做的就是万事都不管,就管这个公司,我的性格使然。
我跟外面谈,外面一问“你怎么这么伟大?”我说“我不是松鼠,怎么会尾大呢?”他说“你说自己不伟大,你是假谦虚吧?”。因此我没法面对媒体,说自己好,不信;说自己不好,他们说你是假谦虚。
因此外界的报道有时不代表我的本质,我觉得没有时间跟大家做解释,因此我见媒体见得少。也不能说我见得少,BBC也在达沃斯采访过我,也直播了,也有过,就是少一点而已。
现在外面媒体天天围着我们,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回来把我逼急了,我只好出来张牙舞爪一般,有时候说话难免有错误,我没有经过媒体训练,说话又太直白,难免说话会说错,希望大家能够原谅。
过去我在公司内部讲话非常多,因为我作为一个领导人,怎么领导?就是讲话。只是过去的讲话不面对媒体。自从发生温哥华事件,美国在纽约东区法院起诉我们,再后来把我们纳入实体清单,国际媒体对华为几乎都是负面报道,因为他们对华为带有一种成见。我想,我有有责任在危难时刻站出来多讲话,把乌云抹去,透出一点光来。现在天有一点灰色了,不是完全的黑色了,大概有30%的媒体报道比较有利我们,还有70%的报道比较负面。
美国这个国家太强大了,控制了全球的话语权,美国说什么大家都容易相信,因此华为承受负面压力过大,我有责任出来多讲一讲。一是增强客户对我们的信心,华为公司不会垮掉,会对客户负责任的;二是增强供应商对我们的信心,我们公司可以活下去,卖给我们零部件,将来是能付款的;三是增强员工信心,要好好工作,公司可以活下去,尽管美国打击很厉害,但是我们公司也很厉害;最后,也向社会传递正确的声音,让社会理解我们,以前没有人这么尖锐地指责我们时,总不能跳出来自己说自己。现在美国这么尖锐地指责,正好有机会解释自己,让大家了解华为。现在社会舆论对华为理解的大概有30%,70%还是不够理解,所以还要继续说下去。
我不只是为了救我的女儿,是为了救我们公司,所以我要挺身而出。
CTV:那您喜欢现在大家对您的关注吗?
任正非:我当然不喜欢,因为让我没有人身自由。以前我身上揣了两百块人民币,半个月都没花出去,有次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喝咖啡,我说“我把钱都给你,我总算花了钱”。由于我太受关注,就没有人身自由,走到机场被人拍照,走到咖啡厅被人拍照,拍了照被发到网上去,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编解说词。所以,我就像只“乌龟”一样,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这个阴暗角落就是我家里,生活没有那么自由幸福。当然,有人说我是社会人物,必须要为公众承担责任。我们也不是上市公司,为什么要为公众承担责任呢?没办法,我现在是网红,网红对我是有害的。
CBS:美国CIA的主任说,由于安全的原因、由于情报的原因永远不会用华为的产品,美国国家安全局主任也说永远不会用华为的产品,CIA的前主任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华为为中国政府从事间谍活动,对于这些您有怎样的回应?
任正非:因为他可能是不用我们设备,但是美国政府每年采购IT设备是850亿美金,这850亿美金的采购中含有我们大量的专利。所有IT贡献中,有我们很大的贡献,而且我们IT可能在世界上也是最先进的公司之一。5G将来会用到各个地方,但是无论是哪个公司提供的5G都含有华为的贡献。
因此,一些客户表态不用我们东西,我们认为我们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世界之大,我们不可能要人人都用华为的东西,那我们也做不过来,我们也理解。每个人表明什么态度,我们不会把这些东西太在意,我们把能做的地方做好,不能做的地方暂时不做是可以的。
CNBC:乔布斯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更大,您的影响力在国际上为什么没有达到像乔布斯那样的水平?您觉得原因是什么?
任正非:我既不懂技术,也不懂管理,也不懂财务。我就提了一桶“浆糊”,把十八万员工黏结在一起,让他们努力冲锋,这个功劳是十八万员工建立的,不是我一个人建立的。我不可能享受像乔布斯那样的殊荣。有时候国家想给我荣誉,我就觉得很惭愧,事情不是我做的,怎么帽子要戴在我头上。
CBS:您出生在中国最为贫穷的省份之一,父母都是教师,应该说您的家庭环境非常不显眼,到今天成为中国最有钱的人之一,您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任正非:我们兄弟姐妹多,父母经济条件不好,就不管我们,给我们调皮捣蛋的机会,个性得到很多发扬和张扬,给我们更多的小孩自由。今天都是独生子女,父母都希望独生子女变得更好,而且父母也很有钱,这样对孩子管束多。我们小时候没有人管束我,我们就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让我们个性得到完整的成长,并没有受压抑,当然我们知识文化会少一点,但是没有压抑。
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我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将近一点,我并不是像大家想的不怎么学习。我要去学习,不学习就驾驭不了华为。我们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当我们从军队走向社会时,这个社会进入了电脑时代,我们那个时候怎么知道电脑为何物?在三十四年前,我有很多好朋友到美国、加拿大留学,回来跟我们讲故事,讲“什么叫超级市场”,听不懂。他们说“货架上就可以把货取下来”,听不懂,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理解什么叫“超市”。
再往前一点,我们不理解把卫生间建到卧室里面,“这多臭呀”,我们不知道“卫生间”为何物?这就是我们青年时代,还不知晓社会是什么样,中国社会还比较封闭的,不知道美国这么先进。
我第一次去美国,我认为美国这个国家物价极高,我们花不起钱,加上当时我们没有信用卡,就带上几万美金的现金带到身上,到美国以后发现花不出去,什么东西都很便宜,我们简直不可能理解。我们不理解市场经济居然促进了物价大幅降低。我们在那里看见了新的东西,看到新的创造发明。我们也不认为美国今天的繁荣是掠夺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它吸引了很多优秀人才创造出来的,很多全世界优秀的人才都跑到美国去创造东西,创造了财富。
华为公司向美国学习,我们要开放胸怀,让所有优秀人才愿意到华为贡献,而不是我的家人到华为来捞钱,钱没有做出来,是捞不到钱的。所以,我们建立向美国学习的精神,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大家共同来奋斗。共同来奋斗,团结就是力量,选择慢慢走,就走到今天。
其实我没有兴趣,我太太总是批评我,说“你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我说“我爱好读书、爱好写文件,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改文件”。每天早上,我7:30吃完饭就到公司上班;8:00-9:00是我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我就来改文件和签发文件,上午也是我精神状态比较好的时候,我就开会,听汇报;到下午,我觉得我状态要差一点了,我就喝一杯咖啡,跟大家座谈,听听大家有什么批评意见。晚上吃完饭以后散步,散步之后洗澡,洗完澡看邮件、回邮件;然后刷网看新闻,有时玩玩抖音……,大约一点,开始睡觉;睡觉之后就起床,有时候晚上还睡不着,睡不着就又上上网。
我在网上大量看对我们的批评,包括对我的批评。我觉得他批评得对,有没有机会找他谈一谈,听他批评。有些批评得很优秀的人,我让人力资源部去查一查,“他批评得这么好,到底干得好不好?前三年干得好,批评得也好,说明他是很优秀的人才,能不能破格提拔?”我有时候说,大家也不一定听,但是我提议以后,总会影响很多高层领导对他的关注,有些优秀人才会一层层破格成长。
我个人性格是窄窄的,所以让我们公司前面的道路也窄窄的,千万不要做房地产,千万不要做赚钱的东西,我们做世界上最难的、最不赚钱的东西,因为人们不愿意做。最难、最不赚钱的东西就是通信,就是电信,就是5G。
CNN:华为现在通过美国的法律体系来反击美国政府,但是华为在美国的一些友商如谷歌、Facebook等在中国大陆进都进不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和能力通过中国的法律体系来获得在中国的市场准入,对此您怎么看?
任正非:从我个人来说,我一直在呼吁允许谷歌、亚马逊这些公司进入中国,我认为这对于中国是有好处的,这是我个人的思维。我和社会交流时,一直也是支持他们进入中国的。我认为,它们进入中国是有好处的,中国的互联网其实也很混乱,里面很多话不一定有边际,反而外国的互联网是有节奏控制的。我个人认为,它们如果和中国法律达成一定的界面认识,我是坚决支持它们进来的。
现在中国在制造领域已经开放了,未来中国政府有可能开放“外资独资企业不需要批准了,外资合资企业需要批准”。以前强迫外资必须合资,现在外资可以在中国建立独资企业。中国在制造业等各方面开放,也希望中国政府在网络产业上开放。我也会作为一个开放的积极促进者,但是我毕竟不能代表政府,我只是一个舆论者。
CNN:如果特朗普总统现在坐在我坐的这把椅子上,跟您有5分钟的交流,您会告诉他什么?
任正非:我会告诉他,他太伟大了。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敢于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把税收降下来,税收降下来是有利于促进投资、有利于吸引投资、有利于繁荣经济、有利于精简政府的。因此,特朗普的做法给中国政府做了一个榜样,所以中国政府这次也降了3%的税,我觉得他是积极促进各国政府都要减税。如果各国政府减税,各国政府就要缩小政府的规模,这样缩小了负担,有利于经济发展。第二,当社会走向法制社会时,不是用行政来管理一个社会,而是用法律管理社会,是不需要这么多行政人员的,太多行政人员会造成老百姓生活的很大负担。所以,我认为他是做了一个榜样。
但是美国在做法上可能有一些不正确。比如,今天吓唬这个国家,明天吓唬那个公司,乱抓人,这样没有人敢去美国投资,减下来的税谁来补上去?带来的后果是,税减下来,没有人去投资,那块税不能补上去,政府开支就减弱了。
中国在三、四十年前开始减税,那时中国税收55%,但是给外资减到15%,而且外资还可以免两年、减半三年。外资开始也不相信中国政府,慢慢相信了以后,外资就蜂拥而至来投资,造就了今天中国的繁荣。
因此,特朗普应该以更开放的心态接受各种公司的投资,要宽容地对待这个世界,也许投资蜂拥而去,美国真能造就一百年的繁荣。我认为,下一任总统不会去修改美国低税这条法律,他可能会与全世界公司去握手言好,这些国家就相信美国是一个非常值得信任的国家,都去美国投资,这样美国就很繁荣,美国的基础条件是很好的。因此,可能是因为减税带来美国一百年的繁荣。因为税收太重了,不利于产业的发展。
CNBC:您有没有尝试过主动联系特朗普总统进行交流呢?
任正非: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CTV:美国副总统彭斯以及美国国务卿都在全世界地去跑,游说西方盟友不要跟华为做生意。特朗普政府这些高官给您的公司造成威胁,您对此的反应是什么?
任正非: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们付点广告费,因为华为公司从来没有这么出名过,这么权威的美国人士在全世界给我们做宣传,让我们被全世界人民知晓了。在知晓的过程中,他们说“华为有可能是坏公司,华为有可能是好公司”,但是他知道了华为,还是热点,最后他打开网页一看,打开事实一看,华为原来是好公司。所以,一、二月份我们的销售收入同比增长是35.8%,比预想增长很多,运营商和消费者通过他们的宣传更加了解华为了,所以要谢谢他们的宣传。
时代周刊:华为松山湖园区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有非常多的建筑风格,这是您自己规划的吗?做这样的建筑设计的初衷和想法是什么?
任正非:我们的建筑都是通过国际招标,著名建筑师来参与投标,被基建部选中。比如,松山湖基地是日本人冈本设计的,他在美国读了本科、硕士、博士,但不会讲英文,是一个天才,所以他画画很厉害,就中标了,把松山湖基地建成了今天这样。
CNBC:您觉得现在华为和您女儿是不是美中贸易争端或者美中关系中间的人质?
任正非:我不清楚美国的发端是什么,他们到底想怎么解决贸易争端。但是我认为,我们解决不了中美两国争端的问题。两个大“球”碰撞时,我们最多像“西瓜”一样,一挤就碎了,对中美贸易起不到什么作用。第二,我们在美国本来就没有销售,美国说“不准销售”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加关税也没有影响,因为我们没有销售。
如果美国认为我们是一个抓手,他们可能抓错了。另外,我们解决不了中美贸易的争端,因为我们没有销售,对中美关系没有影响。中美两国谈判中,我看到所有的谈判都没有“华为”两个字,所有新闻中都没有“华为”,双方都不提,这就说明华为不重要,对中美解决两国关系不重要。我们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去解决和美国的关系问题。
中国记者:美国对华为的延迟禁令期,您怎么看?
任正非:首先,对我们没有多大意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美国政府做的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借此机会要讲一下,我们还是要非常感谢美国公司的,三十年来美国公司伴随着我们公司成长,做了很多贡献,教明白了我们怎么走路。大家知道,华为绝大部分的顾问公司都是美国公司,典型的有IBM、埃森哲等,有几十家。
第二,美国大量的零部件、器件厂家这么多年来给了我们很大支持。特别是在最近的危机时刻,体现了美国企业的正义与良心。前天晚上,徐直军半夜两三点打电话给我,报告了美国供应商努力备货的情况,我流泪了,感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天,美国的企业还在和美国政府沟通审批这个事情。
我们被列入实体清单,美国公司卖产品给华为都必须要拿去批准。美国是法制国家,美国企业不能不遵守法律,实体经济要遵守法律。媒体也不要老骂美国企业,大家多为美国企业说话,要骂就骂美国政客。我觉得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一竿子打过去打的都是矮的人,其实高的人打不着。媒体应该要理解,美国企业和我们是共命运的,我们都是市场经济的主体。
我们整个高管层在思想认识上是比较统一的,美国政府对我们的打击,没有造成我们高管层思想上的分裂。我们都要积极去与美国供应商沟通,要请求发货,要继续下订单。不能因为美国一制约,我们就不发订单给人家了,万一解除禁令,我们没订货,他们怎么发货呢?所以,我们发货的请求还是在的。至于不发货,是另外的问题,我们再想办法。
我们还是尊重美国公司,也心疼他们,他们曾经帮助我们,现在他们也在受磨难,因为跟我们在一起而受到磨难。但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美国总统要这么做的,我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个局面。
科技日报:看到方舟子发了一个微博“如果备胎好用,何必等到胎破了再用?”,这个观点您怎么看?
任正非:如果都用“备胎”,就是体现了你们所说的“自主创新”,自主创新最主要目的是想做孤家寡人,我们想朋友遍天下。因此,没有像他想象的“备胎好用,怎么不用”,他不理解我们的战略思维。我们不愿意伤害朋友,要帮助他们有良好的财务报表,即使我们有调整,也要帮助。
我刚才也讲到,我们没有和美国公司表明不用它们的器件,而是希望美国公司继续能给我们供货,我们共同为人类服务。在早期,我们还把芯片这方面的开发心得告诉对方,甚至研究成果,我们自己不生产,交给对方生产,要不然全世界的供应商怎么对我们那么好。“备胎好用,为什么不用?”备胎、备胎,胎不坏,为什么要用?
彭博电视:你们自己研发的芯片什么时候开发出来?什么时候可以替代使用?
任正非:其实一直都在使用。我们过去采取的是“1+1”政策,一半用华为自己的芯片,一半购买美国的芯片,这样使得美国公司的利益也得到保障,我们也在实践中得到验证。如果美国对我们的制约多,我们购买美国芯片就少一点,使用自己芯片多一点;如果美国公司得到华盛顿的批准,还可以卖给我们,我们还是要继续大量购买美国芯片。我们和这些公司都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不能因为我能做成芯片就抛弃伙伴,这样做以后就没有人愿意跟我们长期合作了。
我们做芯片的目的,不是要替代别人形成一个封闭的自我系统,而是要提高自己对未来技术的理解能力。因此,我们并没有准备完全替代美国公司的芯片,而是和美国公司长期保持友好。所以,不是说什么时候拿出来替代,而是一直在使用自己研发的芯片。
彭博电视:现在美国对于华为有这样的行动,你们会在研发上投入更多,用于自研产品和组件吗?
任正非:过去在销售时,我们依据成本推演定价,价格定得比较低,挤兑了西方公司,害一些公司破产了,我是有愧的。现在我们的价格总体定得比较高,比爱立信、诺基亚定得高,那我们赚的钱多。我们内部的分配标准和西方相比已经具有更大优势,如果员工再分更多的钱下去就变成了懒汉。为了让我们的员工不成懒汉,就把更多的钱用在科学研究和未来的投资上,这就是增加土地肥力。苹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苹果举着一把大“伞”,价格卖得很贵,下面很多价格便宜的公司可以活下来。我们要向苹果学习“伞”举得高一点,当然会稍低一些,其实我们也不低,因为还有很多低成本的措施。钱赚多了,就投科研,投未来。
只要我们还有饭吃,只要不饿死,我们一定会继续加大投入。即使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也要对明天投入,否则未来没有希望。如果我们已经亏损,发不出工资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没有那个问题。我们能节约的钱要节约下来,在研发投资上不要削弱,否则将来一定会死的。
彭博电视:想问到底什么东西可以杀死华为?
任正非:自己对未来没信心,自己没有意志,自己没有坚强的努力,这才是真正杀死自己的最大杀手。
彭博电视:有一些说法,中国北京方面可能会针对苹果采取一些报复性行动,您认为中国政府应不应该采取这样的措施?
任正非:第一,绝对不会。第二,如果采取这个行动,我第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为什么要限制苹果?苹果是伟大的世界领袖,没有苹果就没有移动互联网,没有苹果给我们展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没有这么丰富多彩。苹果是我们的老师,它在前面领着前进,我们作为一个学生决不会反对老师。如果有这个行为,你来采访我,我会第一个站起来发言,反对封锁苹果的决定。
社会上有人说“既然打华为了,我们也打苹果”,我从来都是反对的,不能这样看。苹果为人类服务也是一种伟大,为什么不能用苹果?我家人中也有用苹果的,当然他们两种手机都有用。
彭博电视:想象一下五年以后华为什么样?对华为五年以后的愿景是什么?您的期望是什么?
任正非:五年时间不想象,先把三年的事情说清楚。三年以后你再来看我们,如果华为死了,请你带一束玫瑰花放在墓前;如果华为还活着,我会送你大蛋糕。我希望你三年后来的时候不要带玫瑰花,而是我给你现做一个大蛋糕,这是我的理想。
但是眼前怎么样,还是未知数。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生存就不可能有发展。我从来没有做梦,去梦想怎么样,还是要现实主义来解决问题。
彭博社:我们看到华为前段时间出售了海底光缆业务,未来会不会有更多的业务被拆分卖掉?最近一两年,华为会采取哪些措施来缓解当前面临的压力?
任正非:未来不会有业务拆分的问题,也不会有业务卖掉的问题。海缆业务是很成功的,不是因为最近的打击受到影响而卖掉,其实我们很早就想卖掉,因为我们认为这个业务与主航道相关性不大。其他业务不会有拆分或者卖掉的需要,但是我们可能收缩,并把收缩战线上的员工投入到主战线上去,尽快把主战线做好。华为公司不会出现大规模裁员问题,但是业务整合一直在进行。
最典型的是,两年多前我们裁减了业软,这个部门有一两万员工,耗资近百亿美元,但是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两年前,我们果断裁掉,我悄悄给人力资源部门讲,先给每个人涨一等工资再走,结果那些员工等不到涨工资就扑到前线去。终端之所以走得这么旺盛,云走得这么厉害,是这些有经验的员工扑到这上面去做出了成绩。两年过去了,前段时间我去看望他们,才发现他们没有等到涨工资就走了,他们到主战场立功去了,去升官发财去了。我觉得这种精神很好,应该表彰。开表彰大会,先提出来要一万人走红地毯,后来说“红地毯走不下,三千人”,我也同意。他们自己做的奖章,我去讲了话。奖章做得不是太好,徐直军说“因为你讲了话,给这个奖章赋予意义,他们很珍惜。”
两年了,我们裁了这么大部门,社会上一点声音没有,公司内部也没有声音。其实很多业务的重整已经早就开始了。
财经杂志:现在大家对华为有两派很鲜明的情绪:第一,很鲜明的爱国主义,把华为的支持上升到支持爱国的高度上;第二,华为绑架了全社会的爱国情绪,要是不挺华为就不爱国。您怎么看?
任正非:那我的小孩用苹果,就是不爱华为了?不能这么说。我经常讲这样的话,余承东很生气,认为老板总为别人宣传,不为自己宣传。我讲的是事实,不能说用华为产品就爱国,不用就是不爱国。华为产品只是商品,如果喜欢就用,不喜欢就不用,不要和政治挂钩。华为毕竟是商业公司,我们在广告牌上从来没有“为国争光”这类话。只是最近的誓师大会有时候瞎喊几句(蓝血注:见《战场就是最好的阅兵场》),但是我们会马上出文件制止他们瞎喊口号,大家开庆功会、发奖章都没有问题,茶余饭后说两句过头话没问题,但是千万不能煽起民粹主义的风。
我经常举一些例子,其实就是想泼公司的冷水,不能使用民粹主义,这是害国的。因为国家未来的前途在“开放”。这次中美会谈完了以后,中央电视台讲到“我们要开放、要改革”,我好高兴。实际上,我们还是开放晚了、改革晚了,WTO对人家是有承诺的,我们得到好处以后就要去兑现。如果早一些去兑现,做一些贡献,就能团结更多的朋友。中国的钱太多,为什么只存美国,不存一些到欧洲、俄罗斯、非洲……各个国家?如果说担心他们不还,他们是以国家信用抵押的,今年不还,一百年后还,不行吗?中国又不着急钱,这样就分散了风险。对于农产品,为什么非买一家?可以买买乌克兰的农产品,乌克兰就不会那么困难。乌克兰是俄罗斯重武器的“粮仓”,买食品粮食时,是不是也可以买重武器“粮食”呢?我们的重武器一定要自力更生吗?没必要,打赢就行。你们可以看看绍伊古的总司令报告,短短的报告,写得非常好。
科技日报:华为在此前的场合,无论是华为公司还是您个人,多次谈到“基础研究与基础教育”,包括还有一些广告。针对基础研究和基础教育,华为有哪些具体的动作?这会对华为未来的发展提供什么样的支撑?
任正非:我们在全世界有26个研发能力中心,拥有在职的数学家700多人,物理学家800多人,化学家120多人。我们还有一个战略研究院,拿着大量的钱,向全世界著名大学的著名教授“撒胡椒面”,对这些钱我们没有投资回报的概念,而是使用美国“拜杜法案”原则,也就是说,受益的是大学。这样,从我们“喇叭口”延伸出去的科学家就更多了。
大家今天讲5G标准对人类社会有多么厉害,怎么会想到,5G标准是源于十多年前土耳其Arikan教授的一篇数学论文?Arikan教授发表这篇论文两个月后,被我们发现了,我们就开始以这个论文为中心研究各种专利,一步步研究解体,共投入了数千人。十年时间,我们就把土耳其教授数学论文变成技术和标准。我们的5G基本专利数量占世界27%左右,排第一位。土耳其教授不是华为在编员工,但是我们拿钱支持他的实验室,他可以去招更多的博士生,我们给博士生提供帮助。我们在日本支持一位大学教授,他的四个博士生全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上班地点就在他的办公室,而且他又可以再招四个博士生,等于有八个博士帮做他研究,所有论文等一切都归属他,不归属我们。如果我们要用他的东西,需要商业交易,这就是美国的“拜杜法案”原则,我们就是通过这样的“喇叭口”,延伸出更多的科学家。
上周我们召开了世界科学家大会,我没有去现场,通过视频转播到我的会议室。来了一批科学青年给我做技术翻译,都是博士,很厉害,他们给我解释这些论文对未来人类社会有什么意义。我们不断有这种世界性的交流,我们自己吸收能量,他们也吸收了我们的需求,不断滚动传播。
西方公司在人才争夺上,比我们看得长远,发现你是人才,就去他们公司实习,专门有人培养你,这不是我们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概念。我们扩大了与美国公司争夺人才的机会窗,但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对世界各国的优秀大学生,从大二开始,我们就给他们发offer。这些孩子超级聪明,举一个例子,新西伯利亚大学连续六年拿到世界计算机竞赛冠军、亚军,但是所有冠军、亚军都被Google用五、六倍的工资挖走了,从今年开始,我们要开出比Google更高的薪酬挖他们来,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创新,我们要和Google争夺人才。我们支持科学家的创新,对科学家不要求追求成功,失败也是成功,因为他们把人才培养出来了。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源源不断地前进。
CNBC:现在Facebook在美国也是面临着很多的攻击,但是由于他们调整了业务,股价在不断上涨。我想问,为什么上市会给华为的生存带来挑战?
任正非:我认为,我们是为了理想而奋斗,如果我们是上市公司,可能很多员工抛了股票就走掉了。但是现在我们员工抱成一团努力前进,内部力量很团结,所以我们有战胜困难的基础,这就是我们没有上市的好处。
第二,在财务上,他们很有钱,我们是最穷的科技公司。但是我们在科研投资的力度上,已经排在全世界第五名了,以后还会加大投资。尽管我们今天会遇到一定的财务困难,会有稍微的收缩,但是我们不会因为在困难时期就削减科研经费,每年150-200亿美元的科研投资不会减少。
环球邮报:有报道说华为对美国的Verizon公司提出,向他们收取10亿美元专利许可费。首先,10亿美元数字准不准?第二,美国公司在使用华为专利但是没有付钱的金额规模多大?
任正非:我们总共有近9万项专利,其中11,500多项核心专利是在美国注册的,美国政府对我们授权了的。美国国家给了我们法律权利,美国是法治国家,应该说每个使用我们专利的公司都会给我们付钱。Verizon是现在谈判专利许可的公司,我们要价是合理的,他们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和高通相比是很客气的,他们应该会给。10亿美元是5年的总量,不包括5G,以后5G还会再谈。
10亿是很小的数字。虽然我们从其他公司收到的专利费不多,因为他们也有专利,我们也有专利,专利对冲以后,我们收了增值的部分,显得很小。如果有些公司没有专利对冲,就要多付一些。总体而言,我们是比较客气的公司,要的专利费是合理的。
因为你没有买我们任何东西,用了我们那么多知识产权,是应该向我们付费的,付费就解决了你的发展障碍问题,何苦为不付费而拖延呢?而且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如果美国公司不付专利费,就影响了美国在全世界的法治形象;同时美国在全世界的专利很多,如果别的国家也采用这个方式不付专利费,吃亏的应该是美国,而不是中国。
环球邮报:在华为渥太华研究所,有三位比较资深的人士,他们三人以前都在北电工作,包括他们的下属也有一些是在北电工作的。华为是不是把北电的技术偷过来了,并把他们剩余的人招过来了,然后在加拿大设立自己的研发机构,并逐步发展壮大的?
任正非:北电破产以后,我们招聘了北电的一些人员。那时北电并没有现在的技术,只是有人才,人才失业之后要再就业,这永远都是必须的。北电破产的时候,实际上世界连3G都才刚刚开始,经过3G、4G到5G,这些人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了,作为人才,他们头脑里的思维方式是有贡献的,但没有知识产权问题。北电当年最伟大的贡献,就是把光传输容量提高到了10G,但由于IT泡沫的破灭,把北电拖垮了。我们现在的光传输能力,已经做到了800G。当然,我们肯定是踏着前人的脚步往前走,但这没有知识产权问题,是新的创造。
我们曾经想收购北电,最后因为商业考虑也没有做。(记者:当时要收购北电时,出价多少?)没出价,双方谈论了收购方式。2003年,我们准备以100亿美元卖给摩托罗拉,但是那个星期摩托罗拉董事会发生变化,不批准这个决议,所以收购没有成功。过了几年,摩托罗拉垮了,华为反过来想收购摩托罗拉时,也没做成。所以,历史就是一场误会。
金融时报:听说你们研发了新操作系统叫“鸿蒙”,您认为华为有能力部署这个操作系统,来替代谷歌的安卓系统吗?
任正非:首先,鸿蒙系统的产生,本身并不是为了手机用。鸿蒙系统从七年前开发设计,是为了解决物联网的问题、解决将来人工智能对社会的贡献问题而设计的,世界有非常多的边缘计算,对电力技术、汽车系统的计算以及对农业、拖拉机等各个产业的计算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计算方法就应该有不一样的操作系统。鸿蒙的最大特点是低时延。
第二,我们希望继续使用全球公用开放的手机操作系统和生态,但是如果美国限制我们使用,我们也会发展自己的操作系统。(鸿蒙)转移到手机上使用,还需要一个过程。我们还是等待看美国政府是不是给Google支持,让Google更多为人类服务。我们不希望世界出现第三种平台,因为本来软件系统是由苹果和Google瓜分全世界,如果美国封锁不让Google提供安卓系统,世界会出现第三种系统,增加了一个小兄弟,对美国称霸世界是不利的。这个小兄弟说不定要比老大哥干劲大,如果小兄弟跑到老大哥前面去,美国是有一定风险的。
操作系统最关键的是建立生态,重新建立良好的生态需要两、三年左右的时间。我们有信心依托中国、面向全球打造生态。一是中国市场就有庞大的应用,相比所有互联网软件,我们的系统时延非常短,如果有的人认为在这个短时延的系统上应用得很好,就会迁一部分业务到华为来;二是,中国大量做内容的服务商渴望走向海外,但是走不出去,它们搭载在我们的系统上就可以走出去。
金融时报:华为还会考虑从美国运营商或者合作商招更多人吗?
任正非:原则上,不招美国人。只要有美国的身份、有绿卡、有美国永久居住权,就可能有美国成分,我们就要接受长臂管辖。美国有长臂管辖权。有美国身份的人,产生的成果可能会受美国出口管制法的管辖。
天空新闻电视台:我感觉可以用一个词、一个名词,来形容华为,那就是“坚强”。您谈到冲突时,用了飞机的比喻、爬到山顶的比喻,坚强似乎是华为最值得称赞的特质。
任正非:应该是的。在特朗普打击我们之前,华为应该是一盘散沙,因为很多员工很有钱,不想离开岗位,不想去艰苦地区工作,规模也很大,我们已经快治理不过来了,公司摇摇欲坠。美国一打击我们,就激活了,好好干的就上来,不好好干就走人,感谢特朗普激活了我们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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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任正非全球媒体采访纪要:历史就是一场误会 http://www.xishuta.com/newsview900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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