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

多年前看经典电影《十二怒汉》(12 Angry Men)，里面陪审团讨论刀子的桥段，8号陪审员说“It's possible!” 4号跟着说“Not very probable.”

这两句台词非常精巧，修辞上也讲究，翻译过来意思是“有可能性，但概率很低”，但体现不出英文的押韵且押头韵。有次偶尔聊到这话，吴老师略一思忖，说可以翻成“可遇不可求”，心下佩服。

possible是讲可能性，再细微的可能也必须承认它的存在，正是这种可能性让门留了一条缝，希望哪怕模糊，也永远在前方；probable则是讲概率，可以估算，虽然除了能被科学实验严格证实的概率比较客观，其他与人性、情感、社会相关的概率则多是人为的，但总归有个大致数字。               

去年春天看一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美剧“楼梯之间”（The Staircase），庭审的一个片段也用了这两个词，而且还有意思上的递进。“It's more than possible. It's probable.”

到这里依然在揣摩文字的层面。只是这类表达在实际场景中也往往很有用，有助于精炼的表述。

中午看到一篇《新式救风尘》，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件喜事，作者美亚文笔爽利、触动内心。两位主人公的大致情况如下：

具体故事不再详述，感兴趣的话一搜即得。多年前看过对唐小雁的介绍，她已经做制片人也拿了奖，令人感叹的身世和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底层多年磨砺出的韧性，世事练达，生猛强悍。她也什么都明白，宣布消息的时候直接说自己攀了高枝——这话自己说出来，好过被别人嚼舌，虽然走到今天，也无须在意别人怎么说。

确实在中国的环境里，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那些女权主义的讨论在此不参与也不受干扰，只是立足实际情况说点实际感受。“在残酷的人生里相互成就的传奇。”女主半生坎坷，得遇良人，祝愿长久幸福。

不过接下来要回到开头那句话了，因为跟女友聊了几句，她说通过唐小雁的故事，要相信生活与爱的奇迹，我说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It's possible……Not very probable.”

这么一来感觉自己好像挺庸俗的。而且情景似曾相识……有一回听晚辈小女孩聊八卦说到霹雳娇娃的女主角德鲁·巴里摩尔，从失足童星到再次取得好莱坞的巨大成功，小姑娘说放纵一下也没啥大不了的，总还能够重回巅峰。我就很扫兴地说：她的天资和人际关系非一般可比，漂亮聪慧不要说了，有几个人的教父是斯皮尔伯格呢？换作一般人，跌倒了想再爬起来都没那么容易。当然这么说也是提醒小女孩不要想当然，胡乱放飞哪那么容易，No Zuo No Die. （苦口婆心的老阿姨look）

后来徐博看了文章说：“都是小概率才能成传奇，尽管人生百态，自己把握命运的人才是真的活得好。”

这句话我认可。唐小雁确实是自己把握命运的人，资质也很出众，只是先天的出身上面摸了一手烂牌，后来各种因缘际会，终于逆天改命。另外这句话里很重要的一个词是“小概率”。

看到一件极其引人注意的事情发生时，脑海中往往会闪出几个问题：1. 这是具有普遍性的，还是极端的小概率事件？2. 有多少归因于外，多少归因于内？3. 事件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所有这些是为了减少情绪化，虽然也可能会降低同理心，说不上是对是错，或许只是痛定思痛的一点心得。

十几年前在中欧旁听丁远教授的课，他的口头禅是“不一定”，曾举过一个例子。如果取两个样本人群，一是正在上课的这帮EMBA学员，二是在地铁站口卖盗版光碟的小贩，要寻找未来的成功企业家，请问应该针对哪个样本人群？

当然一切都是“不一定”，EMBA学员也可能生意失败或锒铛入狱，卖盗版光碟的小贩也可能异军突起、成为商业巨子，但这是相对的小概率，而我们能把握的还是大概率。

这个情节给我印象挺深。虽然也算是常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士择良木而栖。”也都是从正面和负面的不同角度讲概率，何以判断“危墙”与“良木”？准不准也看个人掌握的信息和算法了。

人性经不起考验，更不能赌人性，有时也只能估算一下概率（如何估算要另起一篇）。情感世界是最容易出奇迹的领域，倒也符合概率的规则……罗切斯特其实并非一个好的伴侣，但早年形成的审美观往往会左右情路历程。这好像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我们人类的基因》作者亚当·卢瑟福这么说：“基因并非关乎决定性、命运、原因，而只意味着概率。特定的基因变化可能会改变某种特定行为出现的概率，而更大的可能是，许多基因的微小差异会与环境相互作用，增加或降低某种特征的出现概率。” 整个人类其实都深陷概率的游戏。或许站到上帝视角，所有人都是迷宫里的白鼠。

测算概率也有一个风险，会让人变得精细而平庸。就好比大数据的算法下，文艺作品越来越呈现这种面目。

往往只有非理性的举动，才会成就撼人的美。

再早些年读书时学到决策树，小郑院长问这个方法有什么弱点？我说所有的概率都是人为的。他也赞许。从这层意义上看，算了也不准，索性不要算；更不要说往往会有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盲点和误区。

扯了这么一通，也就是由开头那句电影台词来的。一句话、一幅景象或一个片段，如果时隔多年还留有深刻印象，一定是触及了内心深处的某一点。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自己很懂概率，其实呢……扒拉一下做过的好多事情，还不都是一般意义上的小概率事件。虽不至于“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也是一言难尽了。

或许只能说，相信命运的奇迹（小概率），过好平凡的日子（大概率）。在生活中梦想，不要在梦想中生活。最美好最神奇的，可遇不可求。

鸡汤味越来越浓了，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为了显得不那么八卦，还是不妨再去读读《黑天鹅》作者、鬼才塔勒布的书，《随机漫步的傻瓜》，看看我们是怎么被随机性和概率糊弄的，那些最重要的东西究竟能不能拿去依据概率对赌……

整了半天，原来这是一篇读书的随笔。至于到底是更清楚了，还是更迷糊了，等酒醒以后再看吧。最彻骨的领悟，也是可遇不可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松璐不是松露（ID：gh_95bc38a0b3d0），作者：松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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