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消失于国产剧
2023年还有两个月就收官了,国产剧们也终于稍微喘了口气,不再爆炸式上新。
然而,前两年曾经火过一阵子的农村题材却没了踪迹,最近一部令人有印象的,还是去年暑假郑晓龙的《幸福到万家》。
年初《漫长的季节》倒是致敬了一番《马大帅》:19年前,范伟还不是那个中年丧子的出租车司机,是辽北地区著名狠人、维多利亚娱乐广场保安头子范德彪。然而,只能在东北神剧里瞻仰曾经的农村icon,实在是令人觉得更加寂寞。
难怪隔壁X博士说,农村人正在国产剧里消失,只作为一种奇观在短视频里呈现。是不是奇观有待商榷,但国产剧里的《山海情》确实离我们有点距离了,毕竟白宇帆都从得宝摇身一变成了总监。难道说国产剧真的抛弃了农村人?
又或许,这两者其实从来就没有双向奔赴过。
一种符号
要论东北农村神剧,很多人第一反应是《乡村爱情》, 忽略了在它前面还有另一部农村题材《马大帅》。
马大帅其人,本是马家堡的农民,因为女儿逃婚不得不进城寻找。结果进了城,先是钱包被偷,而后当街伪装瞎子拉二胡赚了个盆满钵满。不料,这头才起范儿,那边又卷入假钞事件,直接蹲了派出所。
那些年里,马大帅是农民进城的典型代表,他不理解城市里怎么有那么多他弄不懂的事儿。比如小舅子德彪非要让他叫彪哥。比如被抓到警察局的时候,警察问马大帅:“知道你携带假钞吗?”他回道:“贾超是俺们堡儿的。贾超他没来,我叫马大帅。”
有人说他是时代的马克笔,记录了东北地区2000年左右的真实人情,没有预判也没有回忆往昔,只是紧紧地抓住当下。在那个当下,城市在这片大地上爆炸式地蔓延,从乡村走出来的农民们迷茫地问自己:进城能干嘛?
赵本山和范伟在这部剧用行动诠释了答案:厨师、保安、哭丧、陪练、护工、婚托、医托、灌气、算卦……谈不上体面,仅够温饱。
在城乡二元对立的那些年里,马大帅是两种文明罅隙里的典型符号。他不是鲁迅式的觉醒人物,也不是沈从文式的回归个体,他仅仅是夹在时代中间的小人物,不明就里。
同样是赵家班班底,《乡村爱情》的符号意义就要温和杂糅得多。象牙山上有四大家族,谢广坤、王老七、刘能、赵四,人称东北版《傲慢与偏见》,又名象牙山权力的游戏。它的成长赶上了移动互联网,刚好被淬炼成了一件互联网meme的活化石。
你可能没有打开过《乡爱》正片,但是你一定刷到过它的土酷表情包。无论是亚洲舞王尼古拉斯·赵四,还是顶流作精谢广坤,都能和任意鬼畜素材完美融合,浑然一体。第二季的主题曲《咱们屯里的人》,因为风格亦庄亦谐,配奥巴马演讲刚刚好,华盛顿秒变华盛屯。
根据腾讯视频当年的用户数据,网播的《乡爱8》观剧主力变成18~29岁的年轻人,占比73%。编剧李海兵自己也承认,“乡爱”在网络上更像个符号,“就是我们看到的海报里面那种所谓土和洋的东西结合冲撞。”
从赵本山第一次出现在春晚开始,其代表的东北喜剧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种符号,在农村题材里占据高地。只是,随着时代变迁,这种符号也渐渐失灵。马大帅们进城已经20年,相比如何走出去,新的城乡矛盾其实是“如何归去”的问题。
《幸福到万家》所描述的故事就是如此:赵丽颖饰演的何幸福在城市生活不顺,回乡办起民宿,带动家乡产业的同时,也迎来了和传统利益集团的冲突。
符号从来都是时代的注脚,例如第五代导演的集体无意识总有些脸朝黄土背朝天。贾樟柯的精神角落是县城,张艺谋早期是土地,而第六代之后的导演则相去甚远。30年前何幸福也不叫幸福,她是《秋菊打官司》里黝黑倔强的秋菊。30年过去,虽然秋菊还在替自己“要一个说法”,但她要的东西已经从替丈夫讲理变成自己的事业。
在中国城镇化进程加速的这些年里,农村人是体现社会变迁的最佳载体。只是,他们烘托了一部又一部国产剧,本身却随着时代变迁,悄无声息地隐入尘烟。
据腾讯《贵圈》报道,曾有一位《乡爱》的年轻观众,从长春坐了三个多小时车特地来“朝圣”象牙山,结果在一苞米堆面前失望而归。
那个苞米堆上,没有海报上冲撞的梗文字,仅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苞米堆。
贾樟柯也带不动
2022年艺恩出过一份剧集报告,农村题材占比仅3.4%,仅比硬骨头中国科幻多了那么一点点。今年5月影视独舌统计,上半年农村题材备案才20部。一个可供对比的数据是:9月网络微短剧备案高达312部。
《幸福到万家》《警察荣誉》的编剧赵冬苓说过一句话,人总是要知道“我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我的处境是怎么样的”,因此人们需要现实题材。这话不假,但大部分剧集观众活在城镇,他们关心的身边事和农村实在无关。
QuestMobile的《2023新中产人群观察》指出,抖音、爱奇艺、腾讯视频为新中产主要的娱乐阵地,爱奇艺的用户渗透率已经超过了55%。在这个口径里,中国广泛意义上的新中产是2.45亿,而爱奇艺和腾讯的用户数已经过亿,这两者有不小的重合。
《乡爱》收视巅峰的时候,白岩松曾经说,它是9亿农民的情感出口,代表了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话语权,只有准备好感动、眼泪、笑声来迎接反映自己生活的作品。”
可那时候,《乡爱》发轫于电视,当移动互联网把这种阵地平移到了线上,电视机前的农村人们就迎来了又一次“进城”。
国庆的时候出了一个热搜,是广电总局副局长朱咏雷谈到群众看电视难的话题,比如看电视直播频道难、遥控器多、操作复杂。不少媒体对此事都有报道,标题甚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年底前超八成用户能够实现开机就能看电视。
原来,打开电视机就能看电视还不是一种全民生活。可如果看电视还需要系统性地学习,谢广坤能整明白IPTV?
在这种背景下,农村人被取消了观众和参与的身份,对于剧集用户来说仅仅是一种不够秀丽的景观。而有时候,不够秀丽就是一种原罪。当年《山河故人》出来,不少小报直接刊登一个贾科长看了牙酸的标题:7天破5000万,已是贾樟柯历史票房最高。一个热知识,陈思诚导演的电影票房累计已经超过了122亿。
有一种文艺解法是走向治愈系,比如《去有风的地方》《我的阿勒泰》,都描摹了来自乡村的闲适和秀美风光。这个类别有点像英剧《万物生灵》,回归人更接近生命原初状态的生活,试图从源头治愈焦虑。只是这种解题思路需要制造一个相对隔绝的背景,比如《万物》,原著作者吉米·哈利显然是从二战的动荡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主角展开乡村生活的同时,隔壁的敦刻尔克正在大撤退。
从前王维独坐幽篁里是一种士大夫的特权,今天对乡村真实的回避,也谈不上万能灵药。
另一种流行题材是爽感创业,比如优酷储备的《第五名发家》,堪称荒诞版致富经。男主角原本品学兼优,意外背上巨债不得不回山躲风头,躲债的日子里创了业,还有寡妇嫂子和美女债主相伴。叠满buff的农村创业剧不输《乡爱》,但在一个爽文逻辑下,农村好像变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和文艺解法一样回避了部分真实。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在女性主义抬头的当下,回到乡村的屌丝梦没那么容易做,制作方对女性观众且留且珍惜。
《马向阳下乡记》的编剧谷凯曾经说,观众可以通过乡村题材看到自己家族的过去,更接近生命本源,这是对当下焦虑的一种治愈。这与学界倡导的某些概念不谋而合。学者梁鸿曾提出过一个概念叫“乡土生成”,相比二元对立她更愿意强调城乡之间的彼此塑造,因为在她看来,乡村承载着人们的古老梦想,而和大地相关的东西总是令人向往。
如果说农村剧还有一条大路可走的话,那就是在文艺与爽剧之间,不偏不倚地走上自己的生成之路。
双向不奔赴
和国产剧里农村消失不同,短视频里的农村却正沸反盈天。
尽管已经塌房,但此前的秀才无疑是乡土短视频里摸高的一个天花板。在被封号前,他在抖音账号有1217.1万粉丝,获赞数超2亿。凭借精准戳中中老年女性的偏好,秀才只需要在田埂房前卖弄一番挑眉吐舌、假装被发现,就能收获“姐姐们“心疼刷出的墨镜礼物。和秀才类似,一笑倾城的眯眯眼和羞涩一笑也是田园专供:或坐在老爹的电动车背后,或在朴素的乡间地头,端的是一个纯天然农村网红。
泛农村网红正在迅速扩张。根据三联的报道,就在秀才的老家蒙城——一个淮北平原上人口刚过百万的小县城,可能就有约10个百万级网红,10万级网红更是不计其数。
在短剧端,农村题材同样有观众。快手星芒短剧出品的代表作《拜托啦奶奶》,讲的是留守少女和乡村奶奶的故事,更早一些的《撑抖先生》《回家的佑获》,也都讨论了年轻人回乡遇到的种种冲突。
这背后当然有乡村振兴的原因。根据快手自己披露的数据,在平台上对三农感兴趣的人群有3.3亿,这和国务院2017年披露的3亿农民有较高的吻合。三农的兴起,让农村人在短视频上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从看直播到短剧,重拾了被国产剧取消的观众身份。
所以,可能从来也谈不上国产剧抛弃农村人,因为农村人民也没有很想奔赴。
农村题材没有和田园牧歌合流,却和短视频一拍即合,这几乎是一种注定。剧集上溯电影,由精英化的文化人垄断,农村生活不在他们日常视野,农村人就只能是被拍摄的他者。既是他者,供需匹配就不是一个真命题。而短视频,本就是人人都能记录生活,在拍摄剪辑上为农村人技术赋权。
光是农技作者,仅在快手上就有21.6万个,每天加起来能贡献五万小时的直播时长,差不多是2022年国产剧总时长的83%。互联网本来就是一场争夺睡眠时间的战役,没人规定一定要看剧。
不过,从艺术表达来说,这也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农村题材也需要严肃表达,《父辈的荣耀》《高兴》,都是严肃文学改编,这些是短视频够不到的真正历史。
90年代的时候,国产影视有一种奇异的超同步状态:屏幕之上和真实世界的现状几乎完全同步,比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黄继新的《背对背,脸靠脸》。在那之后的国产剧总有一些仿真——风俗人情和现实总是无法做到1比1还原。大概这也就是所谓的悬浮。人们常常喜欢说,国产剧的矛盾是日益增长的文化生产力和落后制作的矛盾,其实就是在说这种时间的不同步。世上千年,国产剧里子还是三日前。
眼下,这种同步似乎被短视频习得,打开抖快,那里的确就是我们的真实世界流速。在国产剧真正的乡土生成还在酝酿时,短视频已经卡位成功。
在《中国在梁庄》这本书里,梁鸿在前言“从梁庄出发”里写道,“所谓的’事实’是由论者先验的意识形态、文化观念所决定的。”
这或许就是对当下农村题材最恰当的描摹:在拍农村剧之前,大部分创作者先验的文化经验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知识分子式的判断。然而,这本非事实。费孝通早已在《乡土中国》里写过这种主观性的判断有多滑稽:乡下人在马路上听见背后汽车连续地按喇叭,慌了手脚,东避也不是,西躲又不是,司机拉住闸车,在玻璃窗里,探出半个头,向着那土老头儿,啐了一口:“笨蛋!”
然而,农村人真的是笨蛋吗?他们又何时才能不再隐身于国产剧?或许,这一切都要回归到真实开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潜水鱼X(ID:qianshuiyuhere),作者:何润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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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址: 农村人,消失于国产剧 http://www.xishuta.com/newsview973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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