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吃过饭的人，不会垮

“好好休息，吃点好的。”

这是安慰一个度过了糟糕的一天的人的通用话语。

日剧《孤独的美食家》里也曾说：“不被时间和社会所束缚，短时间内变得随心所欲，毫不留神地吃东西这种行为，是现代人都平等地拥有的最高治愈。”

那么，当这份平等的治愈也被剥夺了呢？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只在一瞬”，会因为一顿不如意的外卖，照进现实。

一、当被偷的外卖，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去年，疫情期间，凌晨三点，一个女子在家楼下崩溃地跪地大哭：“我活不下去了！谁偷我的外卖了！”

有被惊扰的住户下楼劝慰，并表示可以给她重新点两份。但是她都不愿意，只要自己原来的。

截图出自民生新闻栏目《百姓关注》

她为什么凌晨才点外卖? 又为何放下成年人的体面放声大哭？

或许她刚加完班，饿了十几个小时，想吃口热饭偏偏外卖却被偷了；或许下楼前，她刚收到家中传来了关于至亲不好的消息；又或许她处在低谷期，做任何事情都非常不顺利……

此时被偷的不仅仅是一份几十块钱的外卖，还有喘息片刻的希望，生活的秩序和稍纵即逝的轻松。  

经常加班，为了搞钱废寝忘食的深圳人，大概多少能体会其中的酸楚。

饥饿，容易放大坏情绪。

如果挨着饿等外卖，然后外卖还被偷了，这个时候的坏情绪，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

在深圳实习的小敏是医学生，有一年的大年初六，她临时被召唤回医院值班，一直工作到深夜。老师为了安慰她，很贴心地在值班结束后给她点了一个外卖。

结果那个外卖被偷了，她没忍住，在宿舍大哭。

哭的时候她嘴里念叨的不是外卖被偷这件事，而是：今天值班被患者家属骂了；忙了一天，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本来打算回家见家人，也没有去成……

压死骆驼的永远不会是一根稻草，而是过往的每一根。

KPI的压力、无偿的加班、客户的刁难、漂泊在外对家的思念……深圳有千千万万个“小敏”，她只是一个缩影，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当生活四面楚歌，幸福余额只剩一份外卖的时候，崩溃猝不及防，却又那么自然而然。

然而，就如鲁迅先生所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生活往往如饮水，更多只是冷暖自知。

莉莉是一个有近十年抑郁症经历的人，他和我说，在大学时期，他曾经试图和家人重建关系，但最后因为一次被偷外卖的经历而放弃了。

在外卖被偷的时候，情绪像潮水一样覆盖了他，“那个瞬间，感觉特别无力，就是好像唯一盼望的东西都被剥夺了，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

他选择了和父母述苦，但是母亲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母亲问他：别人为什么只偷你的？可能人家没吃过，又没钱买，就拿去试试。出了问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不点外卖不就没这事了吗？自己是一切的根源。

“遇到伤心事和爸妈倾诉，和煤气泄漏时点烟没有区别。”他后来选择了切断和父母的联系，但是每次遇到外卖出岔子之类的事，都会想起这次的经历。

在网上刷视频的时候，会看到有一个“trigger warning”的提示，表示这个内容可能会引起有相似经历者的不适或者恐惧。

所谓的trigger，就是扳机，对于莉莉这样的抑郁症患者来说，这样的经历会成为一生的扳机，一旦想起，就把子弹射向那个无助、痛苦的学生时代的自己。

这也让我想起了那个经典的香港公益广告：

“打波先嚟落雨，唔通连个天都唔钟意我啊？”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主人公那么幸运，在濒临崩溃的之时，有亲友在旁，告诉自己“希望在明天”。

二、“难吃”？“同行，劝你善良”

生活的琐碎，就像一顿不好吃的外卖，吐出来矫情，吞下去，呛嗓子。

有时候，我们崩溃不是因为那顿外卖真的有那么难吃，而是在吃到不好吃的饭之前的那一长串“明明就”。  

得知周末要加班，烦但能扛。

得知项目汇报要连夜优化改ppt，烦但能扛。

得知下班时间领导突然要开会，烦但能扛。

得知点外卖骑手迟到了一个小时，不能扛，想哭。

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候连trigger warning没有，它很安静、很突然，你无法理解上一秒还面色如常的人，下一秒为何会变得歇斯底里。

一个打工人的心情，很可能从点了份32块8的外卖，结果巨难吃开始坠入谷底。

失去食欲、工作欲，一切一切的欲望……今天都快乐不起来了。

因为骑手的蠢，哭着去取我的外卖。他把外卖送丢了，还点了提前送达，打了无数电话超时一个小时，送到了一个离我很远的地方，走了好久才拿到，然后就蹲在路边无声痛哭。我没有投诉他，他也是别人的爸爸，我在想我自己的爸爸。    

一直点的店家今天换成了半成品煎蛋，以前都是好好煎的。真的好难吃，和朋友吐槽：“半成品煎蛋滚出中国！”，她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点了下午茶，接到外卖电话的时候就哭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忍耐，一旦有朋友关心和心疼自己，那些委屈的情绪反而涌出来了。

连续两天外卖都被碰洒，点个奶茶，奶茶爆了，撒了一袋子。拿出来还撒衣服上，想到回家还要洗衣服，奶茶没得喝了，还要做家务，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还有好多工作要完成。连崩溃都要先考虑后果的人，是懂事还是无能为力？    

有人说，“深圳的外卖最大的优点是不分贵贱，都一样难吃。”

但只要你敢差评说一句“难吃”，店家反手就是一句：“同行，劝你善良。”

难吃，但是没办法。当人们会选择“点外卖”的时候，往往就已经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忙碌到没有太多时间去照顾自己的饥饿。

原因也很简单：没有时间。

成年之后，好像再也没有人会正视自己的情绪。

毕竟，更多的时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有“崩溃”这个选项的。

但是那些未被表达的情绪，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它只会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可能是在拔足狂奔但仍然没赶上末班地铁的时候；在一个人扛起如山的快递，走了两步还是散落一地的时候；在掏心掏肺对另一个人表达了内心所想后，对方只回了一个表情包的时候。

一份不如意的外卖，就是重复一日如一日的生活里突然崩坏的一个环节。人一边流泪，一边诧异，自己竟然因为这种小事破了防。

事实上，你心里清楚，你是不敢在真正的大事面前倒下的，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没有人，或者，身后还有人。

三、哭着吃过饭的人，是能够走下去的

“那些哭着吃外卖的时间，都会过去的。”

在和子林聊到她的回忆时，我们都想起了《千与千寻》这部电影，千寻吃着白龙给的三角饭团泪流满面的那一幕。

“千寻让我想起刚来深圳的我。”从小口到大口咬下，从狼吞虎咽到泪如雨下，千寻好像用尽了全力气手里的饭团对决。

对她来说，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爸妈变成了猪，陌生的世界和规矩，周围的一切逼着她交出自己的名字，快速地成长。

“刚来深圳的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租的单间没有厨房，子林基本上每天都在点外卖，有时候加班到很晚回家之后吃上一个很难吃的外卖，一边吃一边哭。

觉得自己好渺小，太普通了，没什么特长和优势，也没有优越的背景和条件，工资低工作累，永远挤不上地铁，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那些哭着吃的外卖，都让我决心一定要改变。”后来她换到了更好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厨房，第一次做了一桌子菜招待来家里做客的朋友的时候，她刚说完：“我们先拍张照纪念一下吧！”然后也流下了眼泪。

那个瞬间，她发现自己在深圳也有了一个家，有了擅长的工作，不用再吃外卖了，身边也有知心的朋友。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候会脆弱到因为一顿难吃的外卖泪流满面，但有时回过头，也会发现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但是自愈也在一瞬间。哭完擦擦眼泪，重新找回自己。

流泪没有关系，因为眼泪也是对现实的一种还击。

认真吃饭的人，是不会垮的。

他们自会从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食物里汲取热量，化成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但是流着泪还在吃饭的人，他们也是不会垮的。

因为哪怕在悲伤中，他们还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行走在路上。

（文中人物名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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