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投行业内卷化,大批投资人消失在2020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略大参考”(ID:hyzibenlun),作者:秦安娜,编辑:原野,36氪经授权发布。
投资行业大多数人只是投资机构的眼睛和耳朵,用来辅助寻找市场上的信息和捕捉风向。如今,创投行业的风势渐小,不需要那么多听风者了。
2020年没有比内卷更出圈的人类学术语了,它用来形容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
用内卷化来形容近年的创投行业格外形象。那些用名校学历、海归经历、大公司履历作为敲门砖进入投资行业的投资经理,在2020年,只剩下挤进头部基金或退出行业两种极端选择。
行业趋冷、缺少风口的创投行业,养活不了中小投资机构,它们竞争不过头部基金,大多数成为了不投资只退出的“僵尸基金”。而小型基金不需要投资人,现在流行LP(出资人)自己管理。
上升的通道又如此狭窄,顶级投资机构需要的投资人就那么多。红杉资本的投资人,约有二、三十位,其他头部基金,规模也大致如此。
创投行业变为了赢家数量恒定的白热化竞争。夹在中间的腰部投资人,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中间值。
庇护所
刘唯几乎一整天都泡在清华大学图书馆里,翻看华尔街的商战风云、新零售的创新模式,线下消费的业态变化……在这里他维持着一种事实上的体面,他依然是关注中国商业最前沿变化的一小拨人。
但是,走出图书馆大门,他不过是一位失业近一年的待业者罢了。2019年末,他将辞职申请在钉钉上发给上司,辞呈里他表达了对公司的感谢和想要创业的想法。这是一种客气且委婉的离别话术。他对上司的真实看法是“他不懂投资,有些事情要问我,还经常瞎指挥”。
刘唯是一家人民币基金的投资经理,身形纤瘦,喜欢带无框眼镜。见面当天,他穿着牛仔裤和横格纹羊绒衫,背着黑色双肩包。如果他不开口说话,感觉是一位学生。当他开始表述,属于投资人身上的习性逐渐展露,它很好识别——惯常性的对事情进行判断「这件事情做不大」以及总是要求别人证明自己「这个模式能走通吗?」
至少在疫情到来之前,离开供职近两年的投资机构,是刘唯认为正确的决定。资本市场的热度日趋冷却,鲸准发布的白皮书显示,从2017年开始,创投市场的交易事件逐年下降。到2019年,创投市场总交易量已经降至一年不到4000起,降幅达到61.9%。收缩、调整的创投行业,无法满足员工的“钱景”,连续两年,刘唯没有调整过薪水,工资不到28K。
刘唯不是个例,大批投资人“消失”在2020年。投中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0年度私募基金管理人注销事件已达808件。
一批投资人还未来得及成长,已经被褪去的大潮卷回至岸边。
投资机构给予经理们的成长窗口期也日趋缩短。之前那些扫楼、参加项目路演活动的投资经理,还拥有可以成长为投资总监的梦想。如今,能否留下的标准被制定的很清晰,投出过10亿美金的企业吗?参与投出过10亿美金的企业吗?
成人世界最确定的事情是不留无用之人。创投行业不需要没有知名case的投资经理。那些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投资人,已经被推到转行的边缘。
他们中的一些人,转型之路不难察觉。曾经在朋友圈转发36氪、虎嗅文章的投资经理们,已经悄悄的在朋友圈卖起了保险,还有一些转型做了微商。投资人之间也建立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很久没有某某的声音了,那应该是不在投资行业了。
丁峰的转型之路同样波折,他经历过三重身份的转换,投资人——创业者——FA(财务顾问)。就像他曾经关注的投资赛道一样流动、多变,从无人货架、人工智能到今年大火的教育。
还是投资人的时候,丁峰会跟新认识的人讲,「你不认识我吗?可以去百度上搜索我的名字,上面有我的信息」。2020年,这样的开场白已经没有了,他会跟约见的创业者主动介绍自己。
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保持跟多位企业创始人和投资人的朋友圈点赞互动。他会点赞傅盛的演讲,李善友的分享,经纬张颖的状态。
这些人脉关系是他过往经历的余晖。就像刘唯将自己缩进清华图书馆一样,那是必须凭借“清华紫”做底色的校友卡,才能进入的地方,是他自尊心的存放地。
风停了
过去5年,整个一级市场空前膨胀。根据鲸准数据,2015年到2020年一季度,中国股权投资市场交易金额总量达7.5万亿元。交易数量的峰值出现在2015年四季度,达到了4691起。
刘唯是在市场火爆的时刻加入股权投资行业。2015年6月,他从清华法学院取得硕士学位,成为一家人民币基金的管培生。按照他预期的职业规划,他将会是一名投资经理。
然而,个人意志在行业变化面前总是微不足道。
2015年的A股市场冰火两重天。6月初,上证指数涨到5100点,创业板指数涨到3900点。火热的氛围在6月中旬戛然而止,监管机构清理配资,下发文件明令禁止证券公司为场外配资提供证券交易接口。资金管道突然切断,投资者闻风踩踏。A股市场出现了漫长的下跌期直至次年1月,还出现过“千股跌停”的景象。
股灾发生,二级市场的估值回调,不确定性迅速传导向一级市场。人民币基金开始“紧急刹车”,签了TS的项目也不打款,它们后悔给的估值太高了。团车创始人闻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2014年团车项目估值1亿美金,2015年估值10美金,直接翻10倍。
资本市场行情好的时候,人民币基金在市场上抬估值,抢项目,一些美元基金早期投资的项目,后期拆分VIE架构,转向人民币基金募资的情况并不罕见。后者给的估值远高于市场价格,因为二级市场给予的溢价更高。当年创业板的市盈率高达140倍,正是估值太高,创业板的市盈率被称为“市梦率”。
等到刘唯进入投资行业的时候,方向转变,人民币基金的主要任务是避险,它们不敢轻易投资,在业内它们被叫做“僵尸基金”。用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的话说,人民币基金的出资人(LP),多数钱都是来自股市,股市不稳,立刻就传导到基金方面。
外部环境变了,刘唯没能如愿的以投资经理的职位开始他的职业生涯。管培生结束后,他被分配到投后,负责法务工作,理由是「基金的重心转到投后,控制整体风险,希望被投项目有好的退出成绩」。
负责投后,刘唯不参与投资,只加入投资之后的风控环节,管控被投项目的法律风险。他对投资——以知识、视野、判断力作为主要工作依据的职业想象,以现实、不遂人意的起始作为开场。
这只是他坎坷职业履历的起始。日后,他想转做投资经理的时候,数次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证明你能够成为一名投资经理,你都没有做过」。
他的困境同他接触的创业者何其相似,都要证明自己如何能够做到。
话语权
投资行业流行讲“二九八”效应,头部基金拿走98%的市场份额,中小投资机构能够拿走的只有2%。虽然今年出现过中国大基金集体失手泡泡玛特的情况,但那是偶然中的偶然。
现在的市场,平均融资额不断上涨,更趋向于集中的项目标的。那是属于少数项目的狂欢,风险投资更愿意拥抱确定性,那些证明过自己的创业企业拿走了市场上的大部分钱。
优质企业总是跟头部基金相伴成长,其中不仅仅关于钱,还包括名誉背书。被头部基金投资,等于在行业和媒体面前公开亮相,根本不愁下一轮融资。
创投市场不需要小型基金,那些凭借资本市场火热之际,找到LP融几百、几千万美元,创办小基金的模式已经被抛弃了。小而美的投资时代不存在了,募资5亿美金以下的投资机构没有未来,这一点已经成为创投行业的共识。
丁峰在2019年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的一期基金创造出4.5倍的收益率,但是二期募资阶段,LP已经不愿意出钱了。他的投资机构就活了3年零2个月。
2016年初,一位富商愿意出资1000万美元做他的LP,凭借这笔资金,丁峰得以进入创投行业。但也因为单独LP占基金的份额太大,出现了LP一直插手投资项目的情况。「他总是急着卖掉项目,A轮融资之后就想卖掉」丁峰因为项目投资周期的事情几次跟LP意见不合,最后二人一拍两散。
对于二期基金募资失败,丁峰有自己的看法「整个市场都在拥抱确定性,谁需要风险投资?LP的钱用来买茅台,东南亚炒楼不行吗?」
一定程度而言,丁峰幸运过,在市场火热的情况下,独立操持过一家小型基金。刘唯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是被动的跟着资本的方向变换。
2016年,他加入一家负责新三板项目的投资机构,原因很直接「它们愿意给我投资经理的职位」。出差、看项目、做尽职调差,刘唯初步接近了梦想中投资经理的工作。但是,新三板因为流动性差,不方便退出,昙花一现的火热过就迅速冷却了。
现在没人谈论新三板,刘唯自己也不愿意谈论。
三年前,刘唯又一次更换名片, 他新加入了一家人民币基金。这份工作经历,让他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心动也最让他遗憾的案子。2018年他看过一个高校团购的项目,模式类似今年大火的社区团购,只不过消费场景是高校。
两名石家庄创业者创办了这个项目,路演阶段其他投资人没有相中该项目,但是刘唯看中了。他向领导极力推荐,没用,最终没投。「他过高估计了高校团购的扩张速度,认为是重资产项目,其实慢一点也能活下来」刘唯认为是领导高估困难,令他错失项目。
一位投资经理,没有成长为总监级别,通常情况下不享受项目分成。而如果没有成为合伙人,意味着没有项目投资与否的最终决定权。
其实,按照约定享受分成也不见得一定能拿到,那只是约定的奖励。投资人王磊在疫情期间,一度在朋友圈卖保险度日,没有离职,就是寄希望于自己参与投资的项目能够顺利退出,他能拿到8%的奖金。但是,当他供职的机构,退租了光华路的办公空间,变成了无固定办公地点的“散装”投资机构时,他已经不报希望了。
「机构已经事实上死亡了,合伙人们现在就是寻找各种方式退出项目。」王磊决定重回百度上班,他放弃了项目奖励,「耗不起」。
项目没有退出之前离职,没有项目分成。这是人民币基金约定俗成的规矩。
新去向
刘唯不在咖啡馆喝咖啡了,出门携带一个500ml的水杯,装满白开水,经济、实惠。一年的待业期,让他有了经济压力。
今年4月,他从石家庄返回北京,发现疫情持续的时间,超出他的预期。离职前他打算做一个短视频项目,外国人出镜,内容形式还没想好,盈利模式已经想清楚了,给教育机构导流。
但是,疫情导致五道口的外国人很少,他找不到合适出镜的主播。买了一堆视频设备之后,项目暂时搁置下来。
他曾考虑要不要先去几家互联网大厂工作,但是它们的工资和职位不符合他的预期。大公司的法务,工资和成长空间不高。
投资人转型的难题之一是不愿意自降身价,导致可选项不多,离开投资行业,他们的职业选择是逼仄和局促的。
刘唯还是想自己创业,下半年他调研餐饮项目,已经有了钟意的商业模式,他说等疫情结束,明年吧。比起金钱压力,他更急切的想证明自己。他研究生期间的同学,因为做区块链项目,已经身价过亿。来自熟人间的比较,带来的压力,更沉重。
丁峰正忙着跟创业者打官司,今年7月,他帮一位创业者融到1500万元,按照合同约定他收取5%的财务顾问费用。但是创业者只支付给他3%的费用,因为丁峰是从其他FA机构转手接到的项目,创业者以中途换人为由,不认账。
项目的投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丁峰也理解,交易谈成了,没人愿意给中介支付费用。FA今年的生意也不好做,有的FA经理一年也没撮合成功一个项目。
以前FA是撮合交易,创业者融不到钱,不收取费用。今年,这样的模式不适用,因为好项目少,融到钱的项目更少。为了生存下去,有FA机构创造性的拓展了咨询业务,创业者来咨询融资问题,先收费两万元。
丁峰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业务模式,他觉得不太体面。
王磊重回百度,职级P7,跟他离开时候的职级一样。相当于四年投资经历没有对他的职业生涯有实质性的提升。
过去几年,媒体报道了太多财富故事,讲述太多机构合伙人的智慧人生。这些只是投资行业最光鲜,最被外界所称道的,同时也是最稀少的人生经历。
投资行业大多数人只是投资机构的眼睛和耳朵,用来辅助寻找市场上的信息和捕捉风向。如今,创投行业的风势渐小,不需要那么多听风者了。
通往财富世界的道路总是狭窄而拥挤的,就像这个世界太多人想成为乔布斯,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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