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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X和“红顶商人”马斯克

来源：晰数塔互联网快讯时间：2021年06月03日 15:4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第一财经YiMagazine（ID：CBNweekly2008），源自播客《商业就是这样》，作者：肖文杰（《第一财经》杂志主笔）、许冰清（《第一财经》杂志主笔），题图来自电影视觉中国

SpaceX算得上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创业公司。仅论估值，它就有400多亿美元，更厉害的是它做的事：几乎是一己之力把航天技术提升到了一个新水平，并且雄心勃勃要去火星建立殖民地。

这家公司最近的一个热门新闻是，它的下一代航天飞行器星舰已经实现了升空回落，朝着前往火星的目标迈出重要一步。

SpaceX的创始人马斯克，无疑是被报道最多的企业家之一，也可能是乔布斯之后被赋予最多神奇光环的企业家，比如天才、颠覆者、追求远大理想、暴君、硅谷钢铁侠等。

不过，这些标签里可能都漏掉了一个不怎么传奇，似乎也不太好听的标签，就是马斯克也许是这个时代最擅长和政府做生意的“红顶商人”，这成为是帮助马斯克获得成功的最重要特质之一。而SpaceX这个公司的故事，也刚好说明了马斯克“红顶商人”这个属性。

SpaceX是马斯克真正亲自创办的公司，最著名的特斯拉并不是。特斯拉一开始由另外几位创始人创办，马斯克是投资人，然后成为了董事长，接着再成为CEO。而SpaceX在创办之初的目标，就是马斯克的个人志向：去火星。这个目标是如何一步步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很重要的基础，就是马斯克与政府做生意的能力。

目前，SpaceX是一家独角兽公司，还未上市，其营收业务主要分三块，一个是商业航空运输，就是用它自己研发的火箭——主要是猎鹰九号——把客户的东西送到太空；第二部分是商业载人航天，就是用自己造的火箭，搭载自己造的航天飞船龙飞船，把人送到国际空间站；第三部分是星链，就是用自己的火箭，把成千上万个通讯卫星——准确地说是4.2万个卫星——发射到近地轨道上，变成一个太空互联网网络，然后给地面上的人提供互联网服务，以此收费。

当然，除了这些以外，SpaceX还在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建立火星殖民地，往火星运探测器、运物资，运人，最后建立根据地。这个计划还没有赚到一分钱，但是是花钱最多的。

在这三个已经有进账的业务上，它的已有主要客户还有潜在客户，都是美国政府下属的机构。根据维基百科数据，SpaceX的猎鹰9号火箭，就是它现在最主要的商业发射工具，从2010年开始，到2021年5月15日，一共发射了121次，119次成功。而发射任务的客户，排名第一的就是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有33次。排名第二的才是SpaceX自己。而剩下的载人航天业务，其实就是和NASA的定向合作。

美国航天的“国进民退”也是基于成本考虑

NASA和SpaceX的关系，散见于各种公开报道。SpaceX能够生存下来，主要就是靠NASA的订单，以及美国政府对NASA的政策。

在此之前，美国和全球其他航天大国一样，航天事业都是国有，主要是军事目的。而在SpaceX之前，全球大多数的商业航空卫星发射所依靠的技术，基本都是冷战时期美苏两国发明的——当然到了21世纪，中国也是个重要的航天发射供应商了。

不过，也是在进入21世纪后，美国政府开始觉得这个航天太费钱了，尤其是当时主流的技术条件下，航天飞机每次发射都要几亿甚至十几亿美元，不但出过很严重的事故，也没有什么其它回报（主要目的就是往宇宙空间站送宇航员）。美国政府觉得不划算，就让航天飞机退役了。接下来，美国就进入一长段航天发展的停滞期，宇航员都要靠俄罗斯的火箭来送。

美国官方开发了一个商业航天计划，由此才出现了SpaceX，还有贝索斯的蓝色起源等民营创业公司。也就是说，太空变成一门非政府也能参与的生意，本身就是一个国退民进的过程。

当然，这些公司诞生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做政府生意。这些由大富豪建立的航天公司本身，肯定是出于创始人个人的兴趣，是对航天的向往，或者说野望。比如马斯克的所有设备名字都是在致敬科幻小说，而贝索斯特别喜欢《星际迷航》。但是这些也不是新鲜事，在1980、1990年代，陆陆续续有各种有钱人参与到这个领域，但是都失败了。

而这些从硅谷出来的富豪，能把太空公司真的做起来，做成一个有营收的公司，这当中当然有个人的大量投入、兴趣和努力，但一个更重要的背景还是政府开放了这门生意，并且愿意投资资助这些创业公司。

马斯克在2002年从硅谷搬到了搬到洛杉矶，他搬去那里的重要原因就是，洛杉矶是美国重要的航空航天工业基地。马斯克也是在那里加入并资助了一个民间科学组织，叫火星协会，明确了自己要开一个太空公司的目标，并且建立了他在航天业的人脉。这些人脉成为了日后SpaceX的核心团队。

初始投资、主要订单都源自美国政府机构

还是举SpaceX和NASA的数字来说明问题。NASA给了SpaceX多少钱？公开资料能查到的总和就接近80亿美元。这其中包括比如2006年的一笔种子投资3.96亿美元；2008年的商业运输合同 16亿美元；2017年研发载人航天龙飞船，26亿美元；最近的是29亿美元，用来实现登月计划。

这还只是钱的部分，SpaceX的许多核心人员，都是NASA或与美国军方相关的工程师。从这个角度上，SpaceX这颗种子能发芽，完全是因为美国政府的土壤。

顺便说一句，最近贝索斯抗议了登月器这个合同，NASA也暂停了这个计划。马斯克和贝索斯本身是不错的朋友，而且因为对太空志同道合。SpaceX和蓝色起源的商业愿景也都非常类似，就是让太空运输变得低廉、可复制。但是现在两家竞争激烈，互相挖角，两个人也关系交恶，SpaceX里的邮箱系统据传已经开始屏蔽蓝色和起源两个词了。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宽一点，看一下全球航天行业这个生意，就会发现，至少目前这个节点，虽然美国已经国退民进了，但NASA为代表的政府机构，仍然是航天生意的主要客户。

根据咨询机构bryce的报告，2019年，全球太空生意有 3660亿美元，大致可以分为四个等分，四分之一是卫星电视，四分之一是导航，四分之一是产业链上的各种环节（比如设备、制造等等），剩下四分之一就是政府预算的项目。而在政府预算的四分之一中，一大半是美国的，大概550亿美元，一小半是非美国政府的。

这550亿美元中，只有200亿是给NASA的，剩下的都多少和军事相关，比如导弹法规与系统、美国空军，以及还有一个美国国家侦查局——一个专门发射侦察卫星的部门。

其实，即使是看上去面向全球的商业项目星链，也跟政府很相关。星链是目前全球规模最大的卫星发射计划，4.2万颗卫星。而在2016年之前，全球公布的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总数也不到4000颗。星链已经发了超过1500颗，能给北美提供互联网服务了。

很多人会觉得，这个计划是给普通人用的，以后手机都能用，目的是要和5G竞争。其实完全不是。目前，星链公测的服务价格为99美元/每月，同时必须购买499美元的配套终端才可以使用。这个是非常昂贵的，而且因为频段不同，其实手机是没法用这个互联网的。

我们可以把星链看作是目前已有的移动网络的一个补充，核心是要给那些难以覆盖移动互联网的地方，让他们能上网。比如你能想到的非洲大陆，全球其它欠发达地区，以及一个对SpaceX来说近在眼前的应用市场：美国农村。

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也确实有一个“村通网”计划，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是“新基建”，就是10年里投入200亿美元，让美国农村也能享受千兆宽带，SpaceX就在争取这个项目，想成为主流的解决方案。

简而言之，SpaceX这家公司不论是公司诞生的背景，公司最早的资源，最早的投资者，还是主要的客户，都是美国政府。

面对政府时，马斯克的“销售员本能”

不过如前文所述，21世纪初其实有很多太空初创公司，而且有很多原本就做卫星和火箭生意的民营公司，比如波音和洛克希勒马丁这样非常强大的巨头。但为什么SpaceX能接那么多NASA的单呢？这当中，马斯克本人的能力非常重要。

首先是他个人的人格魅力，他确实能让人家相信，自己是真的all in这件事，真的相信这件事，而不是玩票，或者骗一些政府的经费。这个真诚其实非常重要。有一个段子式的故事，就是马斯克跟英国演员塔露拉·莱莉第一次约会后，马斯克就邀请对方去自己家里看自己的大火箭，莱莉还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结果到了马斯克家里，他真的是给她展示了自己的火箭模型视频。

精神力这个概念虽很难检测和评估，但有一个可以观测、也同样很重要的事实，就是马斯克非常精于推销技巧，他知道如何向政府展示。

马斯克的传记中提到一个例子，就是他们在2003年研发最早的小型火箭猎鹰1号时，马斯克的工程师在那边彻夜奋战，每天工作20个小时。但是马斯克给他们塞了个新任务，就是做一个火箭的模型。做模型虽然非常简单，几天就做完了，但工程师却很不满，有人就提到，“在我看来这是很无聊的事情”。

这个模型就是马斯克给政府演示用的。他把火箭放到了公司自己的移动发射系统上，然后整套运到了华盛顿特区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门口，在那里开了个发布会，说自己已经造出一个价格特别低廉，性能还更高的火箭。马斯克传记的作者阿什利·万斯把这个称作马斯克的“销售员本能”。

另外，马斯克也知道，政府关系和公共关系是一体的。所以他才会做出让猎鹰9号专门把自己的特斯拉跑车送到太空这种单纯的show。逻辑上，航空航天是一个跟普通消费者无关的事情，跟电动车也无关，但是马斯克就是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塑造一个整体非常酷的形象，让SpaceX成为这个行业无法取代的头牌。

同时，SpaceX也知道和政府打交道，不是一味地跪舔，而是要去argue，去争吵，尽力争取利益。比如2014年，马斯克就和当时的另一个老牌航空航天巨头对簿公堂，开国会听证会，争夺谁能拿更多政府订单。他现场展示了一个ppt，说波音和洛克希德马丁合并之后会形成垄断，让客户支出大涨，相当于为市场引入一条鲶鱼。

其实，马斯克的政府沟通技巧不仅表现在SpaceX，在特斯拉这个公司上也很能显现。在特斯拉最艰难的时候，他想法设法拿到了两笔钱，一笔是奔驰的合同和投资，另一笔钱就是美国政府给新能源车创业公司的贷款。就靠这两笔钱，特斯拉从资金链断裂的危机中走出来了。

另一次展现是在特斯拉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时，马斯克要开超级电池工厂，然后就把几个竞标的州政府玩弄于手掌中，最终拿到了比一开始高得多的税收优惠和政策。

追求星辰大海的前提是有稳定的收入

当然，马斯克并非过去中文定义中狭义的红顶商人，比如为政府做事，顺便赚行政垄断的钱——这种红顶商人实际上是政府的配角，有时候是白手套。马斯克不一样，他自己对公司的愿景有明确的目标，而且是非常远大的目标，而跟政府的合作只是他把远大目标落地的手段之一。

马斯克很明确地说过，SpaceX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但是要实现火星殖民的这个终极目标，首先要确保公司有稳定的收入，星链计划就是这个目的，其重要的潜在客户，也是美国政府的项目。

正因为SpaceX现在已经把太空做成一个赚钱的生意了，它才可以去烧钱做火星殖民这种疯狂的事情，而不被投资人看成疯子。因为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可靠。

SpaceX目前能这么炙手可热，核心还是因为它的技术有压倒性的优势，而这种优势转化为了商业模式上的优势。这当中的核心就是它的猎鹰9号重型运载火箭，因为它可以重复使用，大大降低了把物体送到太空的价格和难度。以最近的数据为例，SpaceX一次火箭发射的成本降低到5000万美元，如果除以它运载的货品的重量，每公斤最低是已经只有5000美元。这是过去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全球的火箭发射市场里，SpaceX的市场占有率最高，毕竟它产品服务品质最好、价格还最便宜。

可以说，因为可重复使用火箭这个突破性技术，向太空运货、运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潜在的大规模生意。比如SpaceX已经推出了拼单式发射的业务，就是你可以花最低100万美元，买猎鹰9号上一个空位，把自己要发射的东西放上去。

马斯克有个很惊人的目标数字，是要把太空运输的成本降到每公斤20美元，这就和跨国空运快递在一个数量级了。到时，太空载人的价格相比飞机票可能也不是那么大的差距了。

SpaceX也改变了这个行业的工作方式，它引入了快速迭代的工作方法，和创业公司的工作节奏，改变的就是NASA过去那种官僚式的方式。SpaceX的很多初创人才都来自NASA，他们并不是到了新公司就技术水平提高了，而是少了很多流程和思想的束缚，只需考虑如何达成目标，并且形成了一种车库创业的氛围。

从这个角度看，这是马斯克最大的价值，就是挖掘出了人类文明已有的潜能，把它转化为继续冒险的动力。马斯克能让理想成为现实，靠的是他擅长与政府打交道的那一面。功成名就的商业人物，往往同时是浪漫且精明的。商业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