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我观察到的小趋势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笔记侠”（ID：Notesman），作者 何帆，36氪经授权发布。

内容来源：2019年11月21日，在佛山举办的中国城市更新论坛上，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何帆进行了主题为“变革中全球化与中国经济的未来”的精彩分享。笔记侠作为出品方，经讲者审阅授权发布。

高级笔记达人 | 吴飞

笔记君说：

广袤的疆域和复杂的市场，孕育出各种自发的、偶然的、没有方向的趋势，然后，适合环境的小趋势被保留下来，被赋能，增加优势，变得强大。

一、三十年观察计划

今天我报告一下最近两年干的事情，我给自己定了一个非常长远的研究计划，每年写一本书，记录中国从 2019-2049年的变化，30年，30本书。

2018年的《变量》已经出版了，2019年的书还在出版社，仍然叫《变量》，副标题会不一样。

刚开始我还是有点紧张,但真正干起来发现，这是一件会100%会成功的事情。

第一，项目的可识别性很强。不是因为我的水平有多高，而是因为卡在2019年-2049年的这30年，是中国历史上最关键的30年，哪怕是一个普通人记30年日记，未来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这是一个时代的加持，不是我个人的才华。

第二，可复制性很低。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卡位卡得比较准，比我年纪大的学者估计写不了30年，比我年纪轻的学者资历不够。

学经济学的都非常熟悉一个词叫“复利”，指的是如果你长期坚持做一件事情，最后得到的回报比你想象的会更多。

这是我这30年的主要工作。

二、从小趋势观察中国经济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做这件事的方法论——从小趋势观察中国经济的变化。

为什么要观察小趋势？有3个原因。

1.宏大叙事已经结束了

我们过去经常进行宏大叙事。

比如，20世纪80年代讲的是中国改革——只要你提起改革，大家都非常兴奋。

从20世纪90年代一直到全球金融危机之前，我们的宏大叙事是对外开放，也不是所有地方对外开放得到的收益都一样，但是没关系，只要提到对外开放，大家都非常振奋。

但是，现在没有宏大叙事了。

提到改革，会提到既得利益；提到开放，会提到别国的贸易保护。所以宏大叙事的感染力在下降，小趋势的感染力在上升。

2.圈子社会正在呈现

社会跟我们原来想的不一样，原本我以为能在互联网时代得到各方面的信息，结果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活在信息茧房里。

不知道大家在朋友圈干什么，最近我干的最多的就是拉黑朋友，一看到不喜欢的人就拉黑。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朋友圈里留下来的都是和自己三观一样的人。

这时，我们以为看到了整个世界，实际上我们只是一滴水。

在一个人的朋友圈里刷屏的文章，在另一个人的朋友圈里可能根本没有出现过。但是另一个层面，出现的小趋势可能会以一种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要跳出小圈子，去看别人的小趋势。

3.新一代年轻人正在崛起

我们原来讲代沟，讲的是60后、70后、80后，其实从60后到80后变化都不大，都是经历了经济高速增长的一代。

但是你要注意，从90后，尤其95后到00后，跟我们想得很不一样，所以新一代的年轻人，他的世界观和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会跟我们很不一样。

三、我观察到的小趋势

怎样去寻找到小趋势？这是我要跟大家分享的主要内容。第一，在底层寻找小趋势；第二，在边缘地带寻找小趋势；第三，在年轻人中寻找小趋势。

1.在底层寻找小趋势

案例1：山区小学的小趋势

这是2018年我们看到的一个小趋势。2018年，我们到四川广元宝轮镇一个叫翻江小学的农村小学去，这个一个条件很差的山区小学，但是这里的孩子是我见过的最乐观、开朗的一群孩子。

为什么？因为他们被人遗忘了，教育局也不管他们，所以可以尽情创新。本来这是他们的劣势，却变成了他们的优势。

很多农村学生流失了，所以这个学校是小班教学，最大的班级大概七八个人，平常的班级三四个人，所以城里做不到的小班教学正好在这里能够实现。

因为没有师资，没有办法像城里一样每科都有自己的老师，所以他们恰恰在用现在教育届推崇的分栏的项目式的教学。

这些农村的孩子可能已经放弃了高考的执念，这样恰恰可以回归教育的本质，做人比高考更重要。

这个地方的创新非常有意思。

案例2：小镇的小趋势

2019年，我们又在很多小镇看到了底层创新。

中国小镇的潜力被大家忽视了，一方面，很多小镇里面蕴藏着巨大的生产能力。它的某个产品的销量很可能是全国冠军，甚至世界冠军。

另一方面，很多小镇里面蕴藏着巨大的消费潜力。

由于基础设施建设，现在的需求变得千篇一律，城里有咖啡馆，小镇也有咖啡馆；城里有海外游，小镇也有海外游；城里有音乐酒吧，小镇也有音乐酒吧；城里有西班牙海鲜饭，小镇也开西班牙海鲜饭，但是不好吃。

这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商机，人民群众已经不满足于消费50分和不及格的产品了，他们也还没准备好去消费90分的奢侈品，但是人民群众强烈要求消费80分的产品。

这时，如果谁能满足他们的需要，把中国巨大的生产能力和消费能力在小镇一级对接上，将是一个巨大的商机，这个商机等着有心人去发现。

2.在边缘地带寻找小趋势

案例3：无人机在农业的应用

讲一个技术创新的案例，2018年，广州一个无人机公司邀请我去参观，然后说：“何老师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地方比较远。”我心想，一个广州的无人机公司能远到什么地方？结果一下子把我拉到了新疆。

到了新疆才知道中国有多大，当地的朋友说何老师晚上去哪儿吃饭啊？我说远不远，他们说不远，开车才4个小时。

这个无人机公司在新疆做农业植保机。无人机的设计原理是跟法拉利学的，摆在展厅里很像法拉利，但到农村就是一个拖拉机。

我们原来想象的场景是：在北京、上海、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一群发烧友在玩无人机。但是到了新疆，无人机变成了农村孩子的玩具。

我才发现，无人机在农业的应用场景如此广阔。2018年他们说自己是无人机公司，2019年去回访，他们已经改口自称农业科技公司。

农业正在出现新的变化。我在新疆拜访了一个农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原来是一个中学老师，后来辞去工作，承包了几千亩园田。家里摆着一个宝马，开着路虎去农田里。

我说我是经济学教授，他马上问我你怎么看棉花的期货价格？

我们原以为农民在接受高科技的时候总是落后的，但其实在边缘地带，最容易找到技术的应用场景，关键在于提供一个对用户友好的界面。

只要提供一个对用户友好的界面，你就会得到很多的创新机会，这个创新归根到底就是混搭。

什么叫混搭？就是把已经存在的东西用别人没有想到的方式组合起来。

我们做的东西就是混搭，在边缘地带寻找到更多的应用场景，这是获得更多机会的敲门砖。

3.在年轻人中寻找小趋势

大家有段时间非常关注深圳以南一个小渔村发生的变化，解释很多，有的说这是民生的问题，有的说经济增长势头放缓的问题，有的说是族群的原因。我觉得都不是，你看看去那里的大街上，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这个问题的根本是年轻人的问题。

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长大的这群年轻人，不理解中国。

更有意思是，中宣部从来没有想到，深圳河这边突然出现了一支很奇葩的力量——饭圈女孩。

她们原来都是追星的，现在她们支持香港警察，因为香港警察被香港的这些废青们追打，惹怒了饭圈女孩，饭圈女孩开始出征，她们把中国叫做偶像，叫阿中哥哥。

我们曾经也当过粉丝，喜欢过罗大佑、李宗盛，但那时粉丝与偶像的关系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我喜欢罗大佑，罗大佑根本不理我，不会因为我喜欢他而改变风格。

现在的偶像会跑到粉丝群里去看他们在说啥。

我问一个饭圈女孩：你怎么知道他在你们群里潜水？她说：比如我们在议论他最近胖了，过两天他就在微博里发一张撸铁的照片。我们说这次演出头发颜色染得不好看，他马上就会换过来。

而现在，她们认为这个国家是她们的偶像，是她们的阿中哥哥，阿中哥哥有我了——这个心态跟我们这代人完全不一样。

我们这代人的心态是祖国打工仔的心态，只要祖国给一个打工的机会就觉得很幸运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认为他们是投资人。尽管是小额投资人，他也认为我投了这个项目就要去做宣传，如果认同这个项目的人越多，那这个项目最后的价值才会更大。

我们原来一直讲年轻人变得又懒又不努力工作，特别容易冲动，但是我们忘了，这只是因为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今天为什么去看饭圈？因为我们先去看了“996”，很多IT公司里的码农都在抱怨996，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9点，一周工作6天，最后干脆直接进ICU得了。

我们总说年轻人讨厌科层制，讨厌KPI考核，讨厌打卡，讨厌工作时间很长，讨厌上夜班。那看看饭圈，它有严格的科层制、严格的KPI考核、天天要打卡，还没人发工资，上的都是夜班。

为什么他自己干得这么来劲？因为他们的想法跟我们的不一样。

我们这一代人的动力叫贫穷动力——你要不工作你就没钱挣。

而这些年轻人已经没有生存压力了，把自己饿死也是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没有生存压力之后，他们的动力叫嗨动力——嗨动力就是我要觉得嗨我就干，我要是觉得不嗨我就不干。

那么问题就来了，贫穷动力的沸点、燃点是很低的，所以贫穷动力是很好把控的。但是嗨动力的燃点很高，对一个人很嗨的事情，对另一个人就不一定嗨了；今天嗨了，明天也不一定嗨。

那我们怎样才能跟年轻人沟通？

你会发现我们原来的很多想法都是错的，他们的行动能力其实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虽然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女孩，没什么社会经验，但是行动速度非常快，搞一个全国粉丝会和各地的分会，组织严密，瞬间就能调集起力量。

未来的员工会有越来越多的90后和00后，未来的消费者和客户也有越来越多的90后和00后，我们的孩子以后都是90后和00后，他们的想法是代沟的另一边。

所以，未来的小趋势往往出现在年轻人里，但在主流的叙事里，年轻人的剧情会被大家忽视。

这是我今年看到的三个小趋势：

底层会涌现很多自下而上的创新；

在边缘地带如果善于混搭，就会找到很多创新的机会；

如果你能更好地理解下一代的崛起，那无论企业的组织形态，还是未来的消费模式、社会组织，都会出现很多变化。

四、中国的未来就孕育在小趋势之中

小趋势怎么会变成大趋势？

其实它非常像大自然的演化法则，一开始基因会出现很多突变，这时候很大程度上是没有方向性的、自发的、偶然的。

但是环境的选择机制是适者生存，最容易适应环境变化的小趋势就会被保留下来，然后他会被赋能，增加优势，变得强大。

中国就是这样的一个规模巨大的环境，其中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小趋势，它们相互竞争、合作，最符合中国的国情小趋势就被保留下来，我们称之为复杂红利。

大自然40亿年的生命演变已经告诉我们，演化算法是地球上唯一的成功学，地球上曾经存在的99.9%物种都已经灭绝，现在还活下来的都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成功者。40亿年的自然演化经历揭示了，演化算法一定会完胜精英算法。

谢谢大家。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笔记侠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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