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问当当夫妻店散伙：李国庆“壮汉夺章”违法犯罪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益公司微纪录（ID： gh_72aefd7acc40），作者：江晓川，题图来自：IC PHOTO

导语

当当网“夫妻档”散伙再起波澜，“抢公章”戏码引发多方关注。为从妻子俞渝手中夺取对当当网的控制权，创始人李国庆一行多人，4月26日从当当网北京总部，以股东名义取走数十枚公章；张贴告示，称“全面接管公司，负责公司的经营管理”，并解除了执行董事及法定代表人俞渝的职务。

随后，当当网发表声明，称已经报警，并宣布“公章、财务章、财务部门章即日作废”。

拿到公章就能够控制公司的运作吗？当当网的遗失声明和报警有用吗？李国庆的行为涉及违法犯罪吗？《中国益公司》连线多位专业人士，带来业界解读。

观点来自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领、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唐跃军，以及北京安理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海青。

李国庆“抢”公章，背后意图是什么？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控制了公司印章和营业执照，尤其是印章，才能真正控制公司。“抢”虽然粗暴，但是最简单有效，能够在最短时间取得公司控制权。

李国庆取得印章后，可以代表公司，变更银行账户、变更法定代表人，或者变更别的登记事项，就很顺利。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小股东抢夺公章可能无法取得公司控制权，但反过来会严重影响原控制人的控制权。

李国庆是小股东，此前又失去了控制权，所以导致在股东争议中严重不利，甚至权益主张被无视。但李国庆通过抢章以及后续在新章备案上，预计会给俞渝设置障碍，或许能够让李国庆在谈判桌上重新找到筹码，回到均势地位。

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领：

李国庆的策略是，无论股东会决议最终是否有效，先实际控制公司并争取员工支持，即使俞渝就此提起诉讼，也耗时较久。

两人同时在打离婚诉讼，离婚诉讼可能会平均分割两人共同持有的公司股权，届时李国庆的股权比例会达到45.85%。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唐跃军：

“壮汉夺章”是迫使俞渝接受离婚、平分股权的手段。

俞渝持股56%，控制公司日常经营管理；李国庆持股24%插不上手，出此下策，迫使对方无法进行“公司日常经营管理”。

李国庆的临时股东决议

大型国企法务工作者苏武：

作为代表表决权十分之一以上的股东，按照《公司法》第三十九规定，李国庆有权提议召开临时股东会会议。

但他的权利受到《公司法》第四十条的严格限制。股东会会议的召集和组织，应当由当当的执行董事负责；执行董事不能履行或者不履行该职责的，由监事负责；监事不能或不履行职责的，最后才轮到李国庆这类表决权在十分之一以上的股东自行组织。

按照当当的公开回应内容，“俞渝本人、当当网其他管理层股东，没人知道这个‘股东会’的召开”。如果这一回应属实，那么李国庆越过时任当当网执行董事俞渝召集临时股东会，违反《公司法》第四十条的规定。

此次股东会会议的召集和主持在程序上越权了。

股东不满公司治理，如何解决纠纷？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股东纠纷，首先是利用公司内部治理机制解决，而后才是司法途径。

公司内部治理机制，除股东会的“资本多数决”外，其他机制往往需要召开各类会议，内部程序复杂。公司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往往导致无控制权的股东处于被动地位。

司法途径上，控制公司的股东占据优势地位，股权诉讼对小股东来说成本高昂。诉讼平均时间1-2年，且股东矛盾严重激化时，还会通过刑事举报设法让对方被追责，从而获取股权之争的胜利。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公司权力源于股东；全体股东组织股东会，它是公司权力机构，有权决定董事会组成，推举董事长、董事，决定任免经营管理人员等。

因此，首先，股东可召开股东会或临时股东会行使权利——李国庆就是这么做的。其次，可以起诉；若俞渝认为决议召集程序、表决程序违反规定，可在60日内，请求法院撤销决议。

为何不通过诉讼方式获得公司治理权？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民事诉讼、刑事报案、强制清算等流程都非常漫长，短的2~3年，长的5~6年。掌握公司控制权，意味着享有争议期间内，对公司业务的决定权、对收益分配的主动权。

待漫长纠纷处理完成后，留给其他股东的可能只有公司“空壳”以及巨额债务。“失去一切”的股东，需要再用漫长的诉讼流程去求偿，而另一方还可能“转移隐匿财产”逃避责任。

所以，股东夺得控制权，往往意味着在之后的谈判中享有相对“优势谈判地位”。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理论上说，李国庆可以用诉讼获得公司治理权，但实践中基本没有可能，或者代价非常大，正常诉讼三年五年都不一定能胜诉。

李国庆拿到公章就能控制公司运作吗？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公司属于全体股东，但股东须通过董事会、执行董事、总经理等执行部门，才能行使股东权利，不能直接行使股东权利，也不能直接对外代表公司。

对外代表公司，要么有公司印章，要么是法定代表人。公司的协议、合同及其他文件，一般盖章后才有法律效力，所以，从法律上说，控制公司印章，能控制公司。

若公司其他高层不配合，尤其是财务、人事等不配合，公司正常运作比较难。但是控制了公章，就走出了最重要一步。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股东掌握了公章，能实质影响公司经营，但不等于掌握公司的控制权。

法定代表人可凭借营业执照原件，去挂失重刻公章，并立即通知客户，采取诉讼手段。

想要在法律上控制公司，除公章外，股东还需要掌握营业执照，并通过有效的股东会决议，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达成之后，再去注销原公司的银行账户，新设公司账户，控制公司的“钱脉”。

控制公司的关键，在于哪一方担任法定代表人。若公司章程无特别规定，执照和公章应由法定代表人来管理；同时，变更、挂失公章或执照，也只有法定代表人才能办理。

股东控制了公章、营业执照、法人，才算实际的法律控制——这也是李国庆在抢夺公章之后立即宣布，公司已在4月24日召开临时股东会，罢免俞渝的法定代表人职务，选举李本人接管公司的用意。

而说“接管”恐怕为时尚早。

对法定代表人这一关键职务，俞渝很有准备。以北京当当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为例，2019年2月14日，法定代表人由李国庆变更为了俞渝。就目前的信息看来，营业执照还在俞渝控制下，也就是说，工商登记的法定代表人、营业执照和公章中李国庆只占了一项。

李国庆“抢夺”公章涉及违法或犯罪吗？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这是民事纠纷。

就工商局来说，李国庆是股东；与俞渝夫妻关系存续期间，还有部分股份是夫妻共有财产；此外，也有临时股东会决议作为支持。

就公安局来说，公安局管的是违法犯罪，无法介入公司治理。李国庆在获取公章时，若未使用暴力手段、未毁坏财物，公安局不会管，也不会强制股东交出已经拿到的公章。

实操中有大量案例，抢夺过程中公安到场，会禁止打斗，不允许损坏财物，但会要求保持公章的现状：公章在谁手上，谁就拿着；谁觉得自己有道理，就去打官司解决。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若李国庆获得公章的行为已得到公司股东会授权，并且程序合法，那么，所谓“抢”公章就只算是接管行为，是有效的。

即使没有股东会授权，或者授权不符合法律规定，李国强“抢”公章的行为也不属于刑事案件，也不是治安案件，而是夫妻之间、股东之间的经济纠纷，报警没有用，警察不会立案。

所以，尽管当当对外表示已经报警，但没有说明警方是否受理。

“抢”印章，接管公司的方式虽简单粗暴，但没有违反刑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法。

北京安理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海青：

若临时决议最终被认定合法有效，李国庆“抢夺”公章的行为，可能从法律上被认定为私力救济行为，不一定会承担具体法律后果。很多公司欠缺公章管理权的制度安排，建议公司制度作出相应规定。

遗失声明有用吗？俞渝能否补办公章？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遗失声明是否有法律效力，现在不好判断，但即使有遗失声明，也无法让公章作废。刻制新的印章后，旧的公章才作废。况且俞渝现在不掌握公章，如何证明当当的声明有法律效力？

因公司内部纠纷，公章被人“抢走”，不可以补办。只有公章遗失，才可以补办。

补办公章，需在报纸上声明遗失，由法定代表人拿着报纸和身份证，到刻字店重新刻一套公章。从刻字店重新刻印出印章那一刻起，新公章有法律效力，原公章作废——刻字店和公安联网，公安通过备案后，才能刻新的印章。

但问题在于，如果法定代表人已变更为李国庆，俞渝要刻新的公章，就得再次变更法定代表人。但俞渝没有公章，就无法变更——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没有三五年的诉讼，基本不可能。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当当的申明存在矛盾之处：报案说公章被“李国庆抢走”，后面又说公章“遗失”。法理上讲，章被抢走和遗失是两个概念——被抢走的话，原则上失控股东只能要求返还公章，需要经历诉讼程序，而不是挂失后再补办。互相矛盾的行为，极有可能会给公司接下来的经营造成重大影响。

实操中，若法定代表人、公章及执照分离，俞渝挂失公章后补刻相对容易。但矛盾激化，大家都知道章并非“遗失”，而是“被抢”，这种情况下，对俞渝挂失后补刻新章，公安机关能否直接备案，我们认为存疑。

当当公章被“抢”，实际控制人怎么办？

大型国企法务工作者苏武：

公章失控不会导致俞渝无法主张权利。俞渝可以股东身份，向法院请求李国庆版股东会决议不成立，若得到法院支持，当当网可在此基础之上要求李国庆返还印章。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若李国庆召集的临时股东会存在以下问题，俞渝可以请求法院撤销：（1）未召开临时董事会议的，却谎称召开股东会； （2）出席会议的人数或者股东所持表决权，达不到公司法或者公司章程规定比例的；（3）会议表决结果，未达到公司法或者公司章程规定的通过比例的。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实操中，很多案例都显示，不是股份大，就一定赢。

法律规定，股东会决议的撤销之诉是60天——俞渝可以在60天内发起诉讼，要求撤销李国庆的临时股东会决议。

李所提出的董事会决议很关键，它罢免了作为执行董事的俞渝。由于法律规定股东会由执行董事召集，那么俞渝被罢免后无法再召集股东会，公司就陷入了僵局。

比如说，公司要融资，得召集股东会做决策，谁来召集？俞渝可以说，她是工商局登记的执行董事、法定代表人，得由她召集。但李国庆可以说，临时股东会已经罢免了执行董事，因为执照还在俞渝手里，导致工商登记无法变更。

这种情况下，所有事情都得停下来，等打官司解决。

李国庆还是俞渝：当当员工要听谁的？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这个问题真的难回答。

员工受雇于公司，公司发薪水，应该听公司的，谁能代表公司，就听谁的。现在的问题是，谁代表公司？

俞渝是公司法定代表人，对外对内都可以代表公司，在职务未被罢免情况下，公司员工应该听她的。但是，印章又掌握在李国庆手里，李国庆拿着盖章的决定，公司员工也应该执行。

当当员工就处于两难境地，不知道该听谁的。

没有公章，对公司运转有何重大影响？

北京市春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庞九林：

当官没官印，等于丢了官。没有公章，公司很难开展对外业务和对内治理。

中国承认代表公司的两个方式，一是印章，二是法定代表人。所以，实在没有印章，对外合同可以延迟签订，税务、工商、社保等机关需要盖章的事项，可以请求迟缓三五天，对内部通知可以用法定代表人签字代替。

但临时性措施三五天可以，不能长久。而且，现时并非当当没有印章，是有印章，股东李国庆持有。李国庆持有印章，他也能对外代表公司。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卫新：

公司没有公章，是很大缺陷。对方可以去干扰公司的生产经营，在合作伙伴和员工心目中，造成公司有两个声音的印象。这对成熟公司来说很难接受。

若俞渝有专业的法律团队支持和李国庆进行对抗，那么到最后，俞渝有望收回公司的控制权和公司所有的决议，甚至能够向李国庆追偿。但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公司治理过程，且诉讼周期长达一两年之久，在此期间公司经营业务无法正常开展，将会给公司造成过大的经营损失。

类似的抢公章案件，为避免公司遭受更大损失，大多数大股东都会让步，妥协和解。

（应被访人要求，苏武为化名，其观点引自腾讯《棱镜》；王海青观点引自腾讯《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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